餘佔鰲仗著酒膽,脫口而出:“是老子殺的!”

“你喝醉了!”

“喝醉了?你才醉了!就是老子殺的!”他折身起來,從吊在牆上的小衣包裡抽出一柄小劍,拔劍出鞘,劍刃在月光中像條小銀魚兒一樣。他硬著舌頭說:“告訴你們……俺跟女掌櫃的……早就睡過了……在高粱地裡……夜裡來放火……一刀……又一刀……”

眾人閉口無言,一個夥計吹出一口氣,噗地滅了燈。滿屋朦朧,那柄劍在月光裡更顯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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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睏覺睏覺睏覺!明兒一早還要起來燒酒呢!”

餘佔鰲叨叨咕咕地說:“你……你她媽的……提上褲子就不認人啦……讓老子給你當牛做馬……沒那麼容易……老子今夜就……宰了你……”他從炕上爬起來,握著小劍,跌跌撞撞往外走,夥計們在黑暗裡大睜眼睛,看著他手中利器發出的寒光,沒有人敢吭聲。

餘佔鰲走到院子裡,見月色皎皎遍地,那一排排釉彩大缸閃閃爍爍,如同寶物。從田野裡飄來的飽含著成熟高粱悽苦微甘氣息的南風使他打了一個寒噤。西院裡傳來女人的嬉笑聲。他鑽進廈棚,搬出那張四腳高凳。他進廈棚時,拴在長槽後的黑騾子彈著蹄子迎接他,騾子粗大的鼻孔裡打出響亮的嘟嚕。他不理騾子,搬著凳子趔趄到高牆根上,踩上去,站直,牆頭齊著他的胸口。他看到了燈火照著雪白的窗紙,窗紙上貼著通紅的窗花。女掌櫃正和那個戀兒小姑娘在炕上打鬧。他聽到大老劉婆子說:“真是兩個淘氣的皮猴兒,睡吧,睡吧!”後來那老婆子又說:“戀兒,你到鍋裡去看看面引子發起來了沒有?”

餘佔鰲用嘴叼著小劍,攀上牆頭,五條狗躥過來,昂著頭吠叫。餘佔鰲吃一驚,頭重腳輕栽到西院裡。要不是我奶奶出來得快,只怕再有兩個餘佔鰲,也早被五條猛狗給撕爛了。

奶奶斥退眾狗,喊一聲:“戀兒,點出燈籠來!”

大老劉老婆子拤著一根扜餅杖,挪動著兩隻半大腳,高聲叫嚷:“抓賊!抓賊!”

戀兒挑著燈籠出來,照明瞭餘佔鰲跌得不成模樣的臉,奶奶冷笑幾聲,說:“是你呀!”

奶奶撿起那柄小劍,翻來覆去看幾眼,藏到袖筒裡去,說:“戀兒,去把羅漢大爺喊來。”

戀兒一開大門,羅漢大爺就走進來,問:“掌櫃的,怎麼回事?”

奶奶說:“這個夥計喝醉了。”

羅漢大爺說:“是醉了。”

奶奶說:“戀兒,拿我的柳棍來!”

戀兒拿來奶奶那根雪白的柳棍,奶奶說:“我給你醒醒酒!”

奶奶掄圓柳棍,在餘佔鰲屁股上橫抽豎打。

餘佔鰲在火辣辣的痛楚中,忽然感到一陣麻酥酥的快樂,這快樂衝到喉嚨,啟用牙齒,化做一連串胡言亂語:“親孃親孃親孃……親孃……親孃……”

奶奶打累了,拄著柳棍,呼哧呼哧喘粗氣。

“弄回他去吧!”奶奶說。

羅漢大爺去拉餘佔鰲,餘佔鰲賴在地上不起來,嘴裡叫喚著:“親孃……再來幾棍吧……再來幾棍……”

奶奶對準餘佔鰲的脖子,狠狠抽了兩棍,餘佔鰲像小孩子一樣,搓著腳滿地打滾。羅漢大爺招呼來兩個夥計,把餘佔鰲抬回廂房,扔到炕上。他在炕上打滾豎蜻蜓,滿口汙言穢語。羅漢大爺提來一壺酒,讓幾個夥計按住他的胳膊腿,把壺嘴插進他嘴裡,一壺酒灌進去。夥計們鬆開手,他脖子一歪,無聲無息。一個夥計驚叫:“灌死了吧?”慌忙端燈來照,見他滿臉擠動,猛力打了一個噴嚏,把燈噴滅了。

高粱酒。9

餘佔鰲睡到日上三竿方醒,腳底像踩著棉花一樣走進作坊,夥計們都怪模怪樣地看著他。他恍恍惚惚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