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官員施政理念和經辦事務的變革,而這又要牽扯到讀書人關於華夏道統的再認識以及對英華天道的認同。

英華在兩廣、湖南和福建等省也是花了好幾年功夫才解決完這些問題,而且經驗也未必能用在江南,現在急吼吼地就在江南開搞,劉興純覺得江南之亂,根子就在官府下鄉這一樁事上。

宋既搖頭道:“並非是官府下鄉讓江南生亂,而是在江南新復,仍在亂時,此刻推行官府下鄉,阻力最小,非議最少,二者因果可不能顛倒了。”

作為西行三賢裡政經造詣最深的一人,政事堂所頒行的江南改制法令,大多出自宋既之手。劉興純當面告御狀,他自然要講透道理。

“我英華國體迥異於歷朝歷代,為三千年未有之變。非封建,非郡縣,而是容農稼、工商、資本和民約天憲於一身的大一體。官府下鄉,不僅是安民、徵賦、行法,還要推動資本重組天下,惠澤萬民,同時也要鉗制資本,管控工商,扶弱恤貧,不致害民禍國。”

“這幾年來,我英華資本由龍門而出,已卷江南髓裡。此時奪了滿清的皮面,若是不趕緊由皮入裡,把住根脈,資本就要為禍江南,到時情形更不可收拾。早年田價狂瀾,魚頭街風波的故事,怕要在江南更烈十倍上演。”

“此事徵兆,已在另一樁大事上有所顯現,這個稍後臣再細談。就說這官府下鄉,雖因行事之人不太堪用,搭起來的架子,常人也只見官吏多出數倍,害民也隨之數倍,但就如治病,這些苦痛在所難免。制在勢前,先立制,再清勢……只要江南人心能歸攏到華夏道統之下,了悟英華天道計程車子越來越多,一步步將架子上的爛肉剔換掉,製成勢順,江南融入我英華,也就指日可待了。”

宋既這番話出自治政者角度,功利氣息太重,李方膺不滿了。

“我英華天道,與官儒道統相悖,要得江南人心,並非一朝一夕的事。其間關節曲折,有些事就該體諒江南人心,暫緩推行。官府下鄉倒還是其次,在龍門就學的江南士子,對我英華江南施政哪一樁最不滿?族田分戶!”

李方膺話裡既有無奈,又有憤慨:“族田的確不容於我英華國體,可就在廣東,十來年消解,現仍未盡全功。而江南不同於兩廣福建,宗族勢大,族田眾多。整個松江府,一成以上土地是族田,維繫著整個松江府的富戶士紳。”

“我英華在江南行新政,在這田畝事上照搬族田分戶之策,這對江南士紳富戶來說,不僅是絕族惡政,更導人心爭利,變親為仇,道德淪喪。”

“原本族田為一族共有,族中人戶都分沾其利。現在官府推著民田過官契,過了官契,買賣就有官保,卻不認族田這一項,必須定到具體的人戶名下。人心都是逐利的,官府這麼推,大家都想著分掉族田,可族田怎麼分,根本就無公平服人之法。以強凌弱,以狡欺愚,樁樁醜事在這江南升起,民德敗壞,數十年未見!”

李方膺感慨道:“草民在龍門辦學,鼓吹天道,以天人之倫、義利一體為旗號,本已漸得人心。可此事喧囂而起,學子當面詰問,說我英華導人爭利,以致骨肉相殘,義在哪裡?而天人三倫的人人自利而不相害根本就是大謬,你看,連族親都難各自得利而不相害,更何況無親之人?草民學識淺薄,無顏以答……”

劉興純也嘆氣道:“各府縣官員都在抱怨這事,就說蘇州府,一月多來,民間爭族田案已累積了上千起,出了好幾十條人命。”

李方膺很急切:“這一策不趕緊停下來,怕要成江南諸亂的線頭!我看政事堂諸公,是高坐廟堂太久,不知行事輕重了!”

宋既沒說話,就拿眼角偷瞄著李肆,這事顯然是政事堂替某人背了黑鍋。

李肆臉色未變,王顧左右而言他,“宋既,你說說剛才還未細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