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一郎將臉埋在他肩窩裡,深吸一口屬於他的氣息,心下安寧。

他頓了良久,才似赧然道:“我……想沐浴。”

蕭十一郎傷口上腐肉、膿瘡已被大夫盡數割去,自然是禁接觸水。連城璧命明安取了來熱水與錦帕,在他略有羞澀與侷促的表情裡,小心替他擦淨了身。

蕭十一郎清清爽爽躺回床裡時,明安端上了元宵。

元宵,又名湯圓。意味團團圓圓,乃是好兆頭。

連城璧瞧著碗中七顆七色元宵,先餵了蕭十一郎吃下一顆:“好吃麼?”

蕭十一郎吃下的是白皮芝麻餡的,滿口都是溺死人的甜,直叫他皺眉。

連城璧輕笑了聲,也吃下一個。

事實上五色元宵是五種餡的。蕭十一郎再吃了兩個,倒是還算不錯的味道。

而後他又被逼著喝下一碗藥粥,連城璧才不再喂他。

蕭十一郎躺在床上,渾身一動都不能動,微嘆了口氣:“再這麼躺下去,我就要成豬了。”

連城璧捏了捏他的臉:“你現在太瘦了,抱著都是骨頭。”

蕭十一郎耳根微紅。他咳嗽了聲,輕聲道:“我想出去。”

連城璧道:“想看夜景?”

蕭十一郎忍不住飛快點了頭。

他本不非閒的住之人,在床上躺了這麼久,更何況整個人都不能動,自然是難受異常。

連城璧笑出了聲:“好。”而後他便起身,為蕭十一郎取來貂裘,替他換上。

蕭十一郎雙眼一直望著窗外,忽然道:“今夜的月,圓麼?”

正月十五,必然是圓月。而圓月之夜,豈不是逍遙侯於水月樓廣設宴席之夜。

連城璧溫柔凝視於他,笑意輕暖:“大抵是十分圓的。”

他一直在照顧蕭十一郎,根本沒有出門。是以究竟月圓不圓,他也並不大清楚。

蕭十一郎垂下了眼睛:“你……真的不去了?”

逍遙侯之宴,連城璧真的願不去?

連城璧替他換上錦衣,寬袍:“我今日雖不去,他卻一定會來找我。”

蕭十一郎怔怔聽著,良久才嘆了口氣。

連城璧與逍遙侯之間,說不清到底是誰擋了誰的道。也許一開始誰都未曾當真,可當雙方接二連三破壞對方計劃開始,早已註定了不死不休的結局。

蕭十一郎垂下了眼睛,低聲道:“你……等我傷好。”

等他傷好,再面對逍遙侯。到時候,哪怕是一起去死,他也萬無怨言。

他依然低著頭,便並未瞧見連城璧眼中光芒微閃。而後他終究是撫了撫蕭十一郎的臉頰,頷首道:“好。”

十五月圓,但今夜卻是烏雲蔽月,連星子都鮮少明亮。

多麼讓人遺憾呢?

好在遠處,依舊熱鬧非凡。

元宵節中的姑蘇,正如辛棄疾詩中所寫那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遠遠望去,城中夜色絢爛。燈中南油溢滿,燈火相互爭輝。斜芒交映之下,便連行人倒影都顯得格外澄澈、鮮明。

所有元宵燈都是初八點燃的,一直要點到正月十七才能落。

蕭十一郎坐在輪椅裡,迎風而立,髮絲四散飛揚。他從無垢山莊最高的樓裡看下去,人都和米粒一般大。但縱然瞧不清他們臉上表情,也能從那些燈火散發的暖意中,感覺到濃濃的喜悅歡樂。

而後他竟是緩緩笑了起來。

就像孩子一樣滿足、快樂的笑容。

——因為這世間最快樂的事情,豈非又是與親人、愛人一同平平安安地過每一個節?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