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短篇小說《子不語》二十四卷,《續子不語》十卷,清袁枚編纂。全書的編纂工作凝聚了袁枚的巨大精力,書中從各個方面反映了社會的種種弊病,揭露了官場黑暗,鞭撻了貪官汙吏,批駁了程朱理學的荒謬。袁枚提倡尊重人性,具有民主性進步色彩;書中一些反對迷信的篇目,在志怪小說中尤為難能可貴。這樣一部具有廣泛內容和進步思想的作品,是值得肯定和推崇的。

自序

“怪、力、亂、神”,子所不語也。然“龍血”、“鬼車”,《系詞》語之;“玄鳥”生商,牛羊飼稷,《雅》、《頌》語之。左丘明親受業於聖人,而內外傳語此四者尤詳,厥何故歟?蓋聖人教人“文、行、忠、信”而已,此外則“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遠之”,所以立人道之極也。《周易》取象幽渺,詩人自記祥瑞,左氏恢奇多聞,垂為文章,所以窮天地之變也,其理皆並行而不悖。

餘生平寡嗜好,凡飲酒度曲摴蒲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能焉,文史外無以自娛,乃廣採遊心駭耳之事,妄言妄聽,記而存之,非有所惑也,譬如嗜味者饜八珍矣,而不廣嘗夫�氐醢葵菹則脾困;嗜音者備《鹹》、《韶》矣,而不旁及於侏亻離亻禁亻末則耳狹。以妄驅庸,以駭起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是亦裨諶適野之一樂也。昔顏魯公、李鄴侯功在社稷,而好談神怪;韓昌黎以道自任,而喜駁雜無稽之談;徐騎省排斥佛、老,而好採異聞,門下士竟有偽造以取媚者。四賢之長,吾無能為役也;四賢之短,則吾竊取之矣。

書成,初名《子不語》,後見元人說部有雷同者,乃改為《新齊諧》雲。

李通判

廣西李通判者,鉅富也。家蓄七姬,珍寶山積。通判年二十七疾卒。有老僕者,素忠謹,傷其主早亡,與七姬共設齋醮。忽一道人持簿化緣,老僕呵之曰:“吾家主早亡,無暇施汝。”道士笑曰:“爾亦思家主復生乎?吾能作法,令其返魂。”老僕驚,奔語諸姬,群訝然。出拜,則道士去矣。老僕與群妾悔輕慢神仙,致令化去,各相歸咎。

未幾,老僕過市,遇道士於途。老僕驚且喜,強持之請罪乞哀。道士曰:“我非靳爾主之復生也,陰司例:死人還陽,須得替代。恐爾家無人代死,吾是以去。”老僕曰:“請歸商之。”

拉道士至家,以道士語告群妾。群妾初聞道士之來也,甚喜;繼聞將代死也,皆恚,各相視噤不發聲。老僕毅然曰:“諸娘子青年可惜,老奴殘年何足惜?”出見道士曰:“老奴者代,可乎?”道士曰:“爾能無悔無怖則可。”曰:“能。”道士曰:“念汝誠心,可出外與親友作別。待我作法,三日法成,七日法驗矣。”

老僕奉道士於家,旦夕敬禮。身至某某家,告以故,泣而訣別。其親友有笑者,有敬者,有憐者,有揶揄不信者。老僕過聖帝廟--素所奉也,入而拜且禱曰:“奴代家主死,求聖帝助道士放回家主魂魄。”語未竟,有赤腳僧立案前叱曰:“汝滿面妖氣,大禍至矣!吾救汝,慎弗洩。”贈一紙包曰:“臨時取看。”言畢不見。老僕歸,偷開之:手抓五具,繩索一根。遂置懷中。

俄而三日之期已屆,道士命移老僕床與家主靈柩相對,鐵鎖扃門,鑿穴以通飲食。道士與群姬相近處築壇誦咒。居亡何,了無他異。老僕疑之。心甫動,聞床下颯然有聲,兩黑人自地躍出:綠睛深目,通體短毛,長二尺許,頭大如車輪。兩�夾々視老僕,且視且走,繞棺而行,以齒齧棺縫。縫開,聞咳嗽聲,宛然家主也。二鬼啟棺之前和,扶家主出。狀奄然若不勝病者。二鬼手摩其腹,口漸有聲。老僕目之,形是家主,音則道士。愀然曰:“聖帝之言,得無驗乎!”急揣懷中紙。五爪飛出,變為金龍,長數丈,攫老僕於室中,以繩縛樑上。老僕昏然,注目下視:二鬼扶家主自棺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