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被扶起,略喝幾口,開頭不能嚥下,漸漸可以吃多幾羹。

看護看見,點頭嘉許,「吃完讓母親休息吧。」

病人抓緊少女手,「麗容,明天再來。」

「一定,我一定來。」

第二天,病婦一直問看護:「到四點半沒有?」

「太太,還有三刻鐘。」

她滿心盼望,抬高頭等候。

然後,那輕盈的腳步聲來了,病人愉快地喘息:「麗容,這邊,過來這邊。」

那少女回答:「我來了,媽,喝點橘子水。」

她用溫水幫病人輕輕揩一把臉,又幫她梳通頭髮,病婦握住少女的手,「不用操心了,麗容,我自知不久人世,不過是這一兩日之事。」

少女勸慰:「不要害怕,將來,在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裡,母女一定可以再次相聚。」

婦人嘆息,「有你在身邊,現在我已不再惶恐。」

少女微笑。

「告訴我,麗容,他對你好嗎,你離家出走去跟他,他有無欺侮你?」

少女一怔,低下頭,過一刻,才緩緩答:「還不錯可以過日子。」

「他們說他打你,逼你到歡場覓食,唉,可恨為母的不能保護你。」

少女慌忙地說:「沒有的事,你別聽那些多事親友說的是非。」

婦人悽酸地問:「你為何那麼久不來看我?」

少女急急答:「都是我不好,我害媽媽久等。」

少女把病人的手貼在臉旁。

病人寬慰,似有盼望,神情安詳。

少女暗暗拂去淚珠。

接著一段日子,風雨不改,她天天來探訪病人。

即使掛八號颶風訊號,也設法依時趕到。

每次逗留一小時左右,讀報紙頭條給病人聽,留下一隻小小有耳機的收音機給她,服侍她吃粥喝水,替她抹一抹身子。

病人情緒一日比一日穩定,可是健康一天比一天衰退。

終於少女趨近她身子的時候,聞到腐臭,那是死亡的氣息。

「麗容,日子過得真快,慈母把住我手學寫字的情況,歷歷在目。」

少女答是,雙目已經通紅。

「當年不信父母所言,孤意而行,跟隨浪蕩子而去,生下了你,結果遭人欺騙遺棄,流落無依,又身患惡疾。唉,麗容,媽媽是個苦命人。」

少女嗯一聲,「不怕,還有我呢。」

「是呵,麗容女,你切莫重蹈母親覆轍。」

「不會,媽媽,你放心。」

病婦沉思,靈魂像是已回到較年輕較美好的歲月裡去,她哼起小調來,聲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清脆柔美,像個小孩子:「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口糖,一口果,吃得寶寶笑呵呵。」

唱完了,自顧自格格地笑,拍起雙手來。

然後,笑容凝住,她全身僵硬,動也不動。

少女知道她已脫離苦海,前去與母親會合。

她鎮定地按鈴喚護理人員。

看護匆匆趕到,「呵,病人已經去世。」

少女淚如雨下。

看護勸道,「你已經盡了孝道,聽說這個多月來,你天天來探望你母親,她因此去得十分安樂。」

少女這時抬起頭來,用手帕抹乾淚水,「我不是她的女兒。」

「什麼?「看護怔住了。

少女說:「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我是一名學生義工,每週四來醫院幫病人做物理治療。一日,經過走廊,聽見有人叫我麗容,我一轉身,她便把我認作女兒。可憐的盲婦,她說什麼,我便順著她意講下去。」

看護目定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