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報信的管事其實很早便來了,據說來時形容悽慘,鞋子都跑掉了一隻,一身的衣裳襤褸不堪,身上還有血跡。

薛允衍派出李隼等人去呂家查探,卻是在餘震平息之後的事。天災降臨,他並沒有讓自己的手下冒生命危險的打算,因此,他們這邊得來的確切訊息,反倒遲了好些。

薛允衍眉淡眸遠,似有怡然之色,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抬手撣了撣袍袖,灰色的袖風掀動著夜色,似是連燭光都被攪得動了動。

一直立在廊下抱著燈籠發抖的阿堵,忽然間便福至心靈,立刻站直了身子,看向了薛允衡。

“那個,郎君……”他期期艾艾地喚了一聲,一面又不安地瞄了一眼前頭那個一身灰袍的背影。

雖然大郎君沒對他說半個字,可他就是弄懂了對方的意思。大郎君往這兒這麼一站,這是在招呼他這個小廝,叫他挑燈籠上前照路。

可是,他阿堵又不是大郎君的小廝,薛允衡若不發話,他總不好自作主張跟過去。

在這一刻,阿堵決定忽視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其實有點害怕。

比起沉默寡言的大郎君,他寧肯去跟自家郎君吵架。

薛允衡重重地“哼”了一聲,長眉挑起,眸中閃過一絲嘲謔,轉首望著薛允衍,笑問:“長兄又要借用我的小廝?”

不緊不慢地吐出這幾個字,他便施施然地往前行了幾步,回首向阿堵抬了抬下巴。

阿堵抱著燈籠打了個抖。

這是叫他跟著大郎君去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留下來啊。

方才那一陣地動山搖,他是生生被震下了榻,又生生被薛允衡提著脖領子揪出屋門的。

出了門他就沒站住,一直癱軟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

那地面晃得人根本就立不住腳,他甚至還抱住了薛允衡的一條腿,用以保持平衡。

那時候他就在心裡發了誓,這輩子他阿堵都要好生服侍郎君,再也不跟郎君吵架,什麼都聽郎君的吩咐。

可是,現在他又後悔了。

郎君居然就這麼把他借出去了,還是借給這位鐵面大郎君。

他一點也不想跟著大郎君。

他敢斷定,如果方才地動之時他在大郎君的身旁,別說借條腿給他抱了,就算房子震塌了,他阿堵橫死當場,大郎君的眉毛都不會動一動。

阿堵心中悲憤交加,好像薛允衍白白看著他死在眼前的情形,真的發生了一般。

可是,此時此刻,望著那道蒼遠如山嶽的背影,那一句“我不想去”,他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無奈地翻了個堪比白紙的大白眼,阿堵噘著嘴,拖著仍在發軟的兩隻腳,一步一挨地跟了過去。

李隼斜了他一眼。

這小廝的白眼翻得可真有水平,他都擔心那眼珠子卡在眼眶上下不來了。

好在,一俟靠近薛允衍,阿堵便飛快地將眼皮落了下來,黑黑的兩丸子眼珠子,在那眶子裡東晃西轉,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落在了眶子正中,低下了頭。

“走罷。”身旁傳來了熟悉的語聲,清悅悠然,閒逸如山風掠耳。

阿堵回悲作喜,一雙牛眼蓄了兩泡淚,感動地看向身旁的薛允衡。

原來郎君也跟著一起去,太好了!有郎君在,大郎君再怎麼樣,也會拿擋在前頭的郎君出氣的。

阿堵歡喜地應諾了一聲,便屁顛顛地跑去前頭做挑燈小廝去了。

薛允衡挑眉看了看他,心中暫且記了他一筆,復又斂下衣袖,儀態灑然地行至薛允衍身邊,雪白的袍擺被晨風鼓動,語聲淡然:“一起罷。”

薛允衍側眸看了看他,微微頷首,兄弟二人聯袂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