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了。」她說。

我急:「茉莉──」

「不必解釋。我已看得你一清二楚。」她說。

「你不原諒我?」我認了。

「一次又一次,怎麼過得了一輩子?新婚夜難道你還躺在別的女人床上?」

「你可想清楚了,這次我一走,再也不會回來。」

「你不回來最好,等於放我一馬,救了我。」她說。

我跟她說:「男人都是一樣的,趕明兒你結了婚,不見得那個男人一生一世只與你一個女人上床。你想想,這件事在廿世紀末是可能的嗎?」

「總沒有你這麼過份,快走!這是我的家!」

我挽起兩隻箱子就走,回到自己的公寓去。裝修公司把屋子鑿得像防空洞,一陣油漆味。我胡亂睡了一夜,第二天發風疹。

一邊看醫生我一邊檢討自己。風疹好了,公寓也裝修完畢,我坐在客廳中看著全新的地毯牆紙,覺得分外諷刺。

我不打算回去再哄騙茉莉,我的心理沒有成婚的準備,我還想多逛幾年,越拖下去越是耽誤她的青春,青春對於茉莉這樣的女人是特別重要的,因為她沒有其他。

我覺得抱歉,因為茉莉對我實在好,俱單是好也不能解決三十年共同生活的悶厭。以前的夫妻尚能不停的生孩子來解悶,現代的夫妻能做什麼?每五年離一次婚?那不如不結婚。

我希望茉莉原諒我,不要恨我一輩子。

我恢復了王老五生活。我不屬於任何人,也沒有人屬於我。當然有失落感……以前我是被愛的,被愛是多麼幸福,可惜女人們一愛便想結婚。

下雨的週末再也沒有人煮熟咖啡給我喝。我終於失去了茉莉,而且我思念她。

再回去求她,她未必不答應我,但是有什麼意義呢,對她不公平,她所需要的,我不能給她,目前她或許很難受,晚上睡不著,因為她運氣不好,認識一個倒黴的男人。

我在報上看到茉莉的結婚啟事。

小小段的,用紅色圈住,她在加拿大多倫多結婚了。新郎的名字很普通,並不是什麼名人,他們會生活得很愉快──然而什麼叫愉快,什麼叫不愉快呢?

我走在路上,…日常辦公,誰也沒罵我打我,老闆們也沒有欠我薪水,又不欠衣缺食的,但是我的生活又有什麼愉快可言。

你讓我娶茉莉,我不會高興。人一墮入傳統的殼就不能翻身。你讓我跟祖蓮,我也是不高興,我怎麼管得住這麼不羈的女人──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我只好再去找一個適合我的女人,或者是茉莉與祖蓮之間那一類。

或許一生也找不到。但願我清醒如這兩個女子,知道我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麼。妹妹的香港我對丈夫吼道:「你放下你那些鬼報紙好不好?家裡搞成這個樣子,你還有心思看報紙?」

丈夫放下報紙,他呻吟一聲,「我怎麼那麼倒黴?既碰見了妻的更年期,又遇上了女兒的青春期,做人大痛苦了。」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回來已經三個月了,放暑假也已經一星期了,可是這一星期裡妹妹沒有跟我說過十句話,也不跟小朋友上街,她總是一個人關在房裡發呆,有什麼好處?你對女兒也大不關心了。」

「我能做什麼呢?或許她累了,也許她還未習慣香港,你是母親,你去跟她說話,我有什麼辦法?」

「我發覺你的口氣一天比一天象個丈夫。」

「真奇怪,我們的女兒都快十六歲了,難道我還不是你的丈夫?」

「你當心妹妹變成問題兒童。」

「我才不但心呢。」他瞪我一眼,「咱們沒鈔票,寵不出問題兒量來。」

「你去看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