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捕快一疊聲附和著,喧鬨著,指手畫腳、唾沫橫飛地划起了拳,喊起了酒令,幾個伶俐的,索性拿筷子敲著晚邊,唱起小曲兒來。

徐爺扶著半碗酒,低頭悶坐在桌邊:

“吹什麼吹啊,若不是縣裡新添了四條快槍,就你董二那二把刀,哼……”

一陣高似一陣的熱鬧喧譁中,他的腦袋越耷拉越低,說話也漸漸地越發聽不真切了。

暗夜愈暗,昏燈愈黑。

狼藉一片的籤房裡,酒席已成了殘席,席上的閒話,也慢慢地只剩了殘言剩語。

“二、二哥,您說,這劉通關了也這許多日子了,他江湖上的朋友怎、怎麼沒一個出頭的?”

董二的臉早已喝得發紫,舌頭卻仍算不得硬,一雙三角眼也兀自炯炯有神:

“爺們,這都知不道?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無,這性命交關的當兒,誰不為自個兒腦袋多掂量掂量?再說了,就衝鐵琵琶這八府第一的字號,黑白兩道,不知有多少會家子當面叫劉爺,肚子裡見天兒咒他早死早投胎呢。”

“哈哈,這幫江湖人成天義氣長,義氣短,叫得山響,又是喝雞血,又是割指頭,事到臨頭,一個個都他孃的孬了,哈哈,哈哈。”

“孬也比死強些啊爺們,這雞血終究比不得人血,指頭疼也好歹比不得脖子疼罷?”

“也不都這樣罷,”一直爛泥般伏在岸上的徐爺忽地抬起頭來:“別人就算不來,那一點紅是八成得來的。”

聽得一點紅三字,眾捕快彷彿一下都噎住,不吃不喝也不說話了。

“老徐,這、這一點紅是什麼人物?和鐵、鐵琵琶是至交麼?”快手張是新近自外省調撥來的捕快,不曉得這裡江湖的許多掌故。

“玉袖銀針一點紅,三省名頭最響的女盜,晌裡行劫時,左腳好單著一隻紅鞋,身手比鐵琵琶據說差些,可她五年來做的案劫的財,怕是十個鐵琵琶也比不了。”

“他們一定過命的交情,是不是,是不是?”

快手張額上沁出些冷汗珠,酒也不由地醒了些。

“他們本來是搭檔,可兩年前鐵琵琶得罪了一點紅,弄到翻臉動手,結果嵯峨山分金亭上,一點紅一雙玉袖給鐵琵琶當眾截斷,含羞而走,從此兩人劃地絕交,再沒見過一面。”

“說下去,說下去。”

幾個還沒醉的捕快一疊聲催促著。

徐爺卻彷彿醉了,又把臉伏在案上,不說也不動了。

“江湖傳說,一點紅下山時甩下一句話,”說話的卻是董二:“‘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交情一刀兩斷,但你要是給拿了,我一定來劫獄;你要是給做了,我一定來收屍。”

幾個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吭氣,原本通紅的臉頰,卻彷彿都有些發青了。

“咻~~~”

不知哪裡的野狗,忽地嗷叫了一聲,旋即又不叫了。

董二的心忽地一凜,旋即又寬了下來:

“孃的,自個兒嚇唬自個兒,晌午前還接得公文,三日前一點紅還在衡陽府劫了貢使船,五千六百里地兒,就算神仙,今兒個她也到不了咱這縣獄。”

“哪兒都欺生,媽媽的。”

老四左手提燈籠,右胳膊彎裡挾個瓦罐兒,一步三晃地往縣獄走去。

“都快一個半時辰了,好酒好肉,怕是都讓那幫饞鳥給收拾了罷?”

老四想到這裡,一臉地不自在,腳下也不由地慢了許多。

天漆黑著,半點月色也沒有,獄院的方向,籤房裡的燈火,只泛出星點的微光來。

“嗖~~”

耳輪裡一聲輕響,一道若有若無的黑影,從街右的屋頂上忽地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