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見說:「一定要這麼親熱嗎?可見生意是越來越難做,犧牲色相。」見到單子,又說,「將功贖罪。」

我認為蘇蘇醜化了國香,她並不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她只不過高估了自己,亦高估了我,缺乏生活經驗的人大多如此,以致無以為繼。

說穿了,原來這麼簡單。

林自亮說:「屈臣氏來了一批八二年的李士令,去訂兩箱給海倫,有桃子香味,又不甜,十分精彩。」

我取過外套出門去。

我也需要酒。家裡各式酒精不斷,林自亮常有那些上門來邊訴苦邊喝的朋友,而我,三天就包銷一瓶威士忌。

摸摸冰涼的酒瓶,是誰伴我月夕共花朝,是誰使我做歡樂英雄,還不是老好威士忌。

「餵。」

誰。

「餵。」

一低頭,看到老冤家施二小姐,倒是嚇一跳。

「你好嗎。」她又恢復彬彬有禮。

她明顯地長高了,缺著門牙,一點兒敵意也無,客客氣氣與我打招呼。

「託賴,還過得去。」

奇怪,我聲音裡也透著親切感,而且非常自然,絕無牽強。

天地良心,撇開利害關係不說,施峻是我所見過最精靈最美貌的孩子,任何人看見她,都會想與她親近親近,說幾句話,我自然也不例外。

「你來沽黃湯?」

她沒聽懂。也難怪,我那文人氣質畢霞。文縐縐之辭兒不是她可以領悟。

「姐姐呢?」

施峻嘴巴努一努。

「就你們兩個?」

「同公公一起來。」

「父親出門去了?」

施峻擺出很寬慰的表情來,「在希臘同母親在一起。」可見如今的孩子多有機心。

施峰走過來,我目定口呆地看著她,小白棉衫、卡嘰褲、老球鞋,猛地一瞧,活脫脫就是盛國香,小一號。我神魂顛倒,不能自己。

她把雙手插在口袋中,朝我點點頭。

師父也看到我了。

「一起吃午餐吧。」師父說。

大家都裝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都是高手,真的,不愉快的事不要去記得它,讓它消失。

「要不要吃義大利菜?」我說,「我瘦許多,可以大嚼菠菜面。」

大家都贊成。

施峰走在我身邊,我用目光量一量她,這一季她起碼長高六公分,到我耳畔。

真令人惆悵,已從兒童變為少女。

我伸出手臂,讓她看那個齧痕。

嘿,你知道什麼,她忽然之間漲紅了面孔,連薄薄半透明貝殼似的耳朵也燒起來,轉過頭不出聲。

整件事,唯一留下的記認,只是這一圈齒印。

我們在館子坐下來。

老闆親自招呼我們,用意文說:「多麼美麗的一家人。」

我欲否認,又懶開口。

施峰閒閒問:「你的小說呢,動筆沒有?」

我答:「到外國去才動筆,在此間出書,動輒給最胡調的週刊上的書評專欄說你的作品不夠嚴肅,我才不幹。」

施峰朝我笑一笑,充滿嫵媚,她對我仇恨已融化無蹤。

這麼說來,如果我再懷恨在心,未免顯得比她們還要幼稚。連恨都不能恨,夫復何言。

師父問我:「你要回去?」

我點點頭。

「幫你寫推薦書?」

「真真需要多多美言。」

「其實留下來豈不是更好,我們都喜歡你。」

我忍不住笑。

他們也笑。

施峻忽然問:「那人後來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