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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死啊……為了報仇,我已經付出太多了,已經不欠家族什麼了……”
女子的淒厲哭腔,在酒樓裡刺耳迴盪。
也許沒有人意識到,在今夜這場前赴後繼人人爭死的廝殺中,這是唯一的哭聲。
將離陽人屠徐驍視為中原陸沉罪魁禍首的春秋八國遺民,面對山河破碎的人間慘況,有些人選擇殉國,於是有了西蜀京城內,樹樹白綾井井沉屍,有些人選擇逃避,這些人就形成了洪嘉北奔,有些人選擇躲藏,於是各大王朝覆滅之地的各大江湖門派,一夜之間多出許多陌生供奉和幼年弟子,許多庭院深深的富貴門戶,多出許多襁褓之中的嬰兒,許多好似因一見鍾情便匆忙嫁娶的男女,許多寺廟書院甚至是青樓勾欄,前者多出滿身書卷氣的老人,後者多出許多分明氣態雍容如同大家閨秀的風月女子。
春秋戰事,離陽大將軍徐驍殺得一柄柄戰刀捲刃,殺得中原無處不狼煙,殺得曾經坐看歷朝歷代開國又亡國的春秋豪閥,皆成為過眼雲煙。
之後徐驍率領麾下鐵騎馬踏江湖,從南到北,幾乎把江湖殺了一個通透,可一樣殺不完那些宗門幫派中身懷國仇家恨之人。
斬草無法除根,便是春風吹又生。
所以曾經的北涼世子殿下,每一次出行,都會死人,春秋遺民在死,拂水房也會死。
那些年偷襲清涼山慷慨赴死的刺客,更是多如過江之鯽。
最後連梧桐院朝夕相處的丫鬟也會死,而且那兩位世子殿下親自幫她們娶過綽號的女子,臨終之時,仍是死得雖有小愧而無大悔。
徐鳳年還清楚記得第一次驚動梧桐院的那樁刺殺,那個正值冬雪的夜幕中,他沒有穿靴子跑出屋子站在臺階上,看著那座戒備森嚴的小院,入眼之處,盡是死屍,大雪被鮮血浸染,然後又被大雪鋪蓋,最終白茫茫一片。
當時腿還沒那麼瘸背也沒那麼駝的男人,一樣沒有穿上靴子,走上臺階跟少年並肩而立後,讓身披鐵甲的王府護衛將那些屍體抬走,笑道:“爹這輩子,仇家太多了,數不清,也懶得去數!兒子,你怕不怕?”
少年不知道凍的還是嚇的,牙齒打顫,但仍是倔強道:“怕個卵!”
當時還未滿頭雪白的男人,把自己身上那件老舊貂裘脫下,給少年披上,哈哈大笑道:“是咱們老徐家的種!”
少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雙手抓緊溫暖貂裘,趕緊跑回屋內。
而那個自從媳婦去世後就沒有被兒子喊過爹的男人,轉身走下臺階,大踏步離開院子,只是剛出院門,就再沒有豪氣可言了,凍得差點跳腳,瞥見緊隨身後的義子袁左宗後,二話不說就踹了一腳,後者茫然,男人瞪著眼睛壓低嗓門,從牙縫裡狠狠蹦出兩個字:脫靴!
只可惜,那滑稽一幕,少年看不到。
……
此時三樓,一聲怒喝打斷了女子哭腔,“閉嘴!”
女子頓時愕然,然後由撕心裂肺的哭嚎轉為低聲抽泣。
那個出聲的中年刺客對著年輕女子厲色道:“我崇山宋家!世代忠良,絕無讓祖輩蒙羞之子孫!”
說完這些,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終於還是猛然抬起手臂,狠狠拍向那名女子的額頭。
二十年屈辱而活,只為清白而死。
這就是這位宋氏男子的唯一心願。
至於家族年輕子弟如何想,他顧不得了。
那名女子雖然可以鼓起勇氣向北涼王求饒,卻耗光了所有精神氣,此時再沒有任何勇氣抗拒家族長輩的憤然狠手。
一直還算言語溫和的徐鳳年突然勃然大怒,下一刻就出現在地上那名男子身前,一腳踏在那個試圖大義滅親的男子腦袋上。
這名瞬間斃命的刺客倒滑出去數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