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孩子身邊,他雙眼緊閉,臉色恬淡,微有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然後循著聲音“望向”常山郡王趙陽,“老郡王不要生氣,是我請求趙元幫忙領路,之前已經與司禮監透過氣,並不曾逾越宮禁。”

老郡王愣了愣,一時半會沒弄明白其中緣由,想了半天,才記起自己孫子前不久說起勤勉房多了位目盲的總師傅,姓陸,學問極大,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脾氣極好,從不打人板子,當時老郡王就納悶怎麼一個瞎子也能當勤勉房的總師傅之一了,雖說咱們離陽不是那個連當官都要以貌取人的大奉王朝,可一個瞎子想要當官仍舊是不太符合常理,在地方上做個出謀劃策的幕僚倒是無妨。後來老郡王一打聽,才知道這個目盲文士曾是靖安王趙珣身邊的謀士,永徽末年為靖安王府捉刀了那份在京城頗有影響力的四疏十三策,後來不知怎麼就在太安城紮了根,趙陽對此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估計不過又是個晉蘭亭之流的讀書人罷了,牆頭草隨風倒。

老郡王聽過這位貴為勤勉房總師傅的年輕人解釋後,仍是板著臉冷哼一聲,對自己孫子沒好氣道:“瞎逛什麼,滾回去讀書!”

在府邸上與父輩一樣對老郡王怕得要死的小孩子,這回竟然破天荒沒有聽從“軍令”,咬牙顫聲道:“爺爺,我還要為陸先生帶路呢,先生告訴我們,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後十里路最可見一個人的根骨秉性,我這才走了一半……”

習慣了府邸上下唯命是從的老郡王頓時勃然大怒,那股子半生戎馬積攢下來的威勢暴漲,“小兔崽子,一半你個大爺!敢跟老子講道理,有本事今天就別回常山郡王府邸,在門口大街上睡去!”

目盲年輕人微笑道:“讀書人讀書,不正是為了能知禮講禮從而循理行事嗎?為何與長輩便講不得道理了?”

和顏悅色的勤勉房師傅,與滿身暴戾的趙室郡王,形成鮮明反差。

就連許多走在前頭的離陽公卿,都忍不住停下腳步轉身望去,一個個拭目以待。

老郡王瞥了眼那個嘴上無毛的年輕先生,根本懶得多說什麼,然後依舊狠狠瞪眼那個孩子,“造反啊,你小子晚上想吃幾頓‘刀鞘飯’?嗯?!”

刀鞘飯一事,太安城的達官顯貴大多聽說過,是老郡王趙陽教訓家族子弟的殺手鐧,事實上就連與老郡王府邸接近的燕國公淮陽侯,年少時大多也捱過趙陽毫不客氣的刀鞘敲打,美其名曰你們的長輩管不好,那我就替他們管上一管,舉手之勞,不用謝我趙陽。

一聽到刀鞘飯三個字,孩子嚇得兩腿愈發顫抖。

年輕人蹲下身,跟孩子竊竊私語了幾句,後者使勁點頭,腳底抹油,一溜煙遠離是非之地。然後這位青州人氏的目盲讀書人起身笑道:“棍棒出孝子,此話不假,可一個家族若只有棍棒而無詩書,註定只有愚孝,即便有一家之忠義,卻難有一國之忠義。於君王社稷並無裨益,於天下蒼生也無恩澤。”

老郡王冷笑嘖嘖道:“大道理倒是挺能唬人的,不愧是勤勉房的總師傅,只可惜本王今兒沒興趣聽你瞎扯,你這種滿口仁義道德的腐儒,實不相瞞,本王在春秋戰事裡頭,可是殺了不少!如今既然你在勤勉房當差,本王倒也沒那份本事與你過意不去,你運氣好,晚生了二十年!”

老一輩的永徽官場人物其實都知道,這位常山郡王的口無遮攔,那是出了名的,就連張鉅鹿和桓溫的授業恩師,都曾不幸領教過趙陽的唾沫。

年輕讀書人笑意依然,也不再與常山郡王繼續言語爭鋒。

冷眼旁觀的吳重軒笑了笑,對這位戰功顯著卻生不逢時的老郡王生出幾分惺惺相惜。

晉蘭亭有些隱藏極好的幸災樂禍。

先前的國子監狂士孫寅,如今的翰林院雛鳳宋恪禮,十段棋聖範長後,還有這位橫空出世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