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宗不覺默然,等了一下才問道:“那些人聽了不知作何感想呢!”

“錢老兒還算有點良知,當時流下了眼淚,回去後就稱病不出門.但是趙之龍嬉皮笑臉,不以為意,還厚著臉皮說:‘聞大事即知天命,天意要明室覆亡,大清興起而代,逆天則不祥,這又豈是一個小女子所能懂的。’”

朝宗憤然道:“無恥,他怎麼說得出這話的。”

“他連賣國求榮的事都做了,還有什麼說不出的,而且他這一套還真有用,現在不仍然是高踞富貴嗎?”

朝宗又沒話說了,他的心中十分的矛盾,因為他也知道,明室的氣數已盡,民心見背,要想再捧著一個朱家的於弟來光復明室,那是不可能的了。那麼,他又將怎麼辦呢?

內心充滿了惶恐,又問道:“還有一些人呢,他們又上那兒去了。”

“陳子龍老爺和夏允彝老爺在松江起義舉兵,吳次尾相公也去刺池州揭竿起義,號召了不少門生故舊,真想不到一個文人,居然有勇氣拿起刀槍打仗了。”

朝宗輕嘆一聲道:“螳臂擋車而已。”

蘇崑生也嘆道:“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了,雖然一度收復了東流建德幾個城縣,最後還是失敗被殺了。”

朝宗只是點點頭,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蘇崑生道:“夏老爺他們在松江的舉義也失敗了,夏老爺自殺了,陳子龍入山做了和尚。”

朝宗默然垂淚,他的心已經受到了太多的創傷,這些故人的噩耗引不起太多的悲傷了呢。

蘇崑生又道:“夏老爺在就義前寫了一首絕命詞,我已抄了來,那真是一篇好文章。”

他掏出一張紙條,朝宗接去看了輕念道:

“少受父訓,長荷國恩,以身殉國,無愧忠貞,南都既覆,猶望中興,中興望增,何怨長存,人誰無死?不泯者心,修身俟命,敬勵後人。”

朝宗看完後才輕嘆道:“他幸虧有這後面兩句,才算沒有白死,否則這一死就太沒價值了。”

“侯相公,老漢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長荷國恩,以身殉國是理所當然,可是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老百姓!他們心中又作何想法,他們在明室統治下,受到的卻是苛政暴斂、權臣的壓榨,奸臣貪官的剝削,朝廷對他們何嘗有恩?”

蘇崑生也不知如何說了,他跟朝宗相逢於亂軍之中,耳聽目見,都是民怨之聲,因此他是真正瞭解到朝宗這分感慨的。

朝宗一嘆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這才是千古不破的真理,一個失去民心的朝廷是挽救不了的,這些讀書人的思想中,忠君的觀念太深,所以他們所從事的努力是白費的,以國家的立場而言,他們更是罪人。”

“侯相公,這是怎麼個說法呢?”

侯朝宗想了一下才道:“算了!我這種思想未必會為一般人所接受,說了出來,你也不會明白,反而容易賈禍,你說說,還有別的人怎麼樣了。”

蘇崑生道:“黃太仲黃相公追隨魯王,浮海到舟山去了,陳定生相公不太清楚,據說是回到家鄉去了。”

朝宗道:“太沖的才華不在用兵,他應該在他所長上努力的,他善治史,該把這一個時代所發生的一切,忠實地記下來,為後世的殷鑑。”

“這還有什麼用呢,歷代興亡,所記下來的教訓已經夠多了,可是後人照樣還是踏上了前人的錯誤。”

朝宗也被他駁得沒話說了,的確,失民恆亡,君上流於逸戲,天下必將大亂,歷史上的教訓不能說少,但是那些做皇帝的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改變,眼前的明室之覆,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兩人又默然片刻,朝宗問道:“馬士英跟阮大鬍子的下場呢,他們該不會有好日子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