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時踩在倒伏的高梁稞子上,絆了一跤又一跤……

從高粱棵裡鑽了好久,他才敢跑到路上來。

路是小路,在高梁地邊上,隨時都能躲進去的那種,他在小路上仍一路小跑,只想離陽集越遠越好。

約摸跑了大半夜,耳畔聽見水聲嘩嘩,知道又跑到離家不遠的地方來了。一時間左右徘徊,沮喪極了!

萬般無奈,只得一步一步,爬到了河堤上。

一個人坐在河堤上,夜還很遠很深,遠處有零星的狗叫聲,像迸在油鍋裡的一兩滴水。

狗叫之後,夜更深了。他跑得太累了,一旦坐下,便迷迷糊糊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遠處又是幾聲狗叫,他激靈一下醒過來。醒後站起來,他再次躊躕了。遠處嘩嘩的水聲提醒他,雖然家就近在咫尺,他卻是個回不去的。想想不久前他回家,被父親臭罵一通攆出來,再想想如果保安隊發現他是開小差的,抓回去免不了一頓毒打,連小命搭上也可能的,弄得不好,還有一家老小所有人的命。

可是眼下,他到哪裡去呢?

他後悔當初,不該聽信那本家的話,不該跟他出來到保安隊當兵,不該離開自己那個有爹孃有媳婦有兄嫂的家……

他望著家的方向,在心裡叫著娘,禁不住,眼淚就流下來。

一個人坐在那裡哭了一會兒,遠處的狗又叫了,眼看著天一亮,他更是無路可走了。於是他站起來,六神無主,茫無目的地沿著河堤走……忽然聽到背後有動靜,還沒等他回過頭來,就被人捂住嘴卡著脖子拖走了。

那人一聲不吭地將他拖了大約一里多路,拖回到高粱地裡,然後才放開他。睜眼一看,眼前黑乎乎的,好一會兒才辯出,面前站了一個人,這人高個子,朦朧中一張國字臉,藉著微弱的晨曦細看,鼻子下邊是一口包不住的大板牙!

一見那口遠近聞名的大板牙,陳樸真立時傻了眼:這回死定了!

蔡大牙令手下人鬆了手,人一鬆手他就蹲下了。因為累,也因為怕,他就像沒了筋骨一樣。

蔡大牙喝了一聲:站好!

他站起來了,卻有點斜膀吊胯的。

集上保安隊跑出來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答。

蔡大牙身旁的人就喝斥他:說!

他不禁打了個哆嗦,一急就說出話來,一張口竟像是那天在溝底的那倆人臨死前的哀求:長官饒了我,我才參加還不到三個月……

多大啦?

十六。

家裡幾口人?

八口。

哪村的?

陳二孩一張嘴就哭了。

哭啥?隊長問你話哩!

蔡大牙制止了手下人,問家裡有地沒有?

有。

多少?

八分多。

蔡大牙嚴肅地說,不在家好好種地過日子,為啥跑出來給有錢人賣命?

他吭哧半晌才說,在家吃不上白蒸饃。

他孃的,就知道吃!

蔡大牙踢了他一腳,他本來站得不直,這一腳就踢得他趴下了,兩邊人把他拉起來。

蔡大牙又問保安隊今夜幹啥?幾人站哨?

他猶豫著,蔡大牙身邊的人就喝道:不說實話就要了你的命!

他嚇得嘴一咧,旁邊那人就捂了他的嘴。

蔡大牙說,要是窮人家出來的,不難為你,只是要等到打了這一仗才能放你走!

那一仗打完之後,我父親陳樸真沒有走,就留在了蔡大牙的隊伍——縣武工隊河陽集區小隊。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8、

據我母親說,我出生在一個陽春三月,在一個桃花盛開的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