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屋裡睡不好,到醫院來陪床還是睡不好,可有時間睡覺了又不困,黎書慧一吊水,病房裡人一多,他坐下來反而打瞌睡。他抱著手坐在凳子上,眼睛望著門口那幾個還在討論天上掉餡餅的老頭兒們,具體說的話沒聽進去,但總之是吵吵嚷嚷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像催眠似的。白天進出人多不允許開空調,老張身上還穿著大前天晚上趕來的那件襯衫,裡面是洗得發白的棉毛衫,褲子上有不小心掉落的菸灰,鞋子倒還好,黎書慧不天天伺候,這副形象已經算維持的體面的了。

輸液瓶裡的水還有一會兒要光了,老張半眯一陣眼睛,恍惚的像周邊發生了些什麼,驚慌的睜開眼睛,黎書慧安靜的躺在病床上,眼睛睜著,望著窗外閃動的樹葉,渾濁的眼睛裡全是哀怨和數落。

“......”老張清了清嗓子,手依舊抱著,問她:“要跟哪個打電話不哇。”

黎書慧的眼睛閉了又睜,現出更慪氣的神色,在狠狠的責怪他。

老張問她要不要跟哪個打電話,身體卻巋然不動,手機不知道在哪個口袋裡,連胳膊都沒抬一下,光是嘴上動了動,打個鬼的電話,稀罕給哪個打電話。

“黎書平昨天談今朝晚上給你送湯來呢,晚上又要吃啷個嘛?想吃啷個,我早點去給你買,餓沒有?”

黎書慧朝床頭櫃望了望,沒吊水的那隻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拿過牛奶來喝了兩口,吞嚥時像噎人一樣喘著粗氣,一時有更痛苦的表情露出來,很快褪下去,牛奶放回床頭,拽了張紙巾擦過嘴,重新萎靡下去。

“這種牛奶要好喝點嗎?”老張兩邊嘴角都上揚起來,像個孩子咧了嘴望著她:“昨天黎書平提來的也是這種牛奶,這床腳還有好幾件,夠得你喝。”

見她不搭腔,老張又道:“牛奶要熱了喝,醫生談喊你少喝點冷的呢,這個天溫度也不低,常溫倒是。要上廁所不哇?那種拉肚子的藥喊你兩天吃一顆呢,今朝你吃沒有。”

“......到處走噻,我吃沒有你沒看到?”

老張更笑,有些不好意思:“沒出去好哈兒,看你睡著的嘛,一天又不談話,我未必天天像傻子在這裡坐著。”

老張一面不相信醫生說她沒得醫頭的話,一面從她的精神狀態和說話的嗓音又清楚的曉得,她恐怕真的拖不到太久了。她一說話一吃東西老張就想笑,笑著笑著眼睛就開始泛紅,好像眼睛得了什麼怪病。

“我也沒得啷個想吃的,我也不餓,我也不吃啷個。”

“不吃餓死嗎?”老張厲了些聲打趣她:“天天嘴巴談這裡痛那裡痛,還沒痛死先餓死嗎......吃不進呢你又頓頓把那藥包著深怕搞忘了?還是怕死?那餓死不也一樣是死嗎。”

斜對床輕聲笑:“藥吃了嘜不痛噻,有的吃的是止痛的藥的嘛,逼不得已,不吃不得行,病到這裡來了。其他東西也有營養呢,不想吞啊,喉嚨像吞不下去。”

他同老張嘆口氣:“不曉得哪天才出院,我也想轉去呢,出去轉哈兒都轉不了,那些人打電話來就光是喊我攢勁吃,大口吃,多吃點,要吃的下去噻,我也想吃啊,吃不下去啊,吞不下去,始終他心裡嘴巴覺得不安逸,沒得味道,沒得胃口。”

住進來恁久,老張還是頭一回聽他一口氣談恁多話,旁人都笑這挨著的兩床都是啞巴,黎書慧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偶爾說一兩句,要死不得活的細聲細氣兒的,湊近了也聽不到談的啷個,他那邊床,話都叫兒子說了,黎書慧這裡,老張有時候張兩句口,也要跟啞巴差不多了。

他說完話,嘴巴又閉上了,眼睛在兒子和門口那幾人身上望了望,憂愁的嘆口氣,抬眼望天花板去。

或許留在這裡照顧她的是老伴兒,是姑娘,他的話會多一些,兒子再孝順再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