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蹲過去繼續割紅苕藤,嘴裡念:“談那些也沒得用,個人有個人的命,你命是在這坡坡,想走也走不脫,那陣兒我不想嫁這裡欸,你媽媽談這裡好的嘛……原先那陣兒這裡是熱鬧,河底下上來到巖上,新巖寺做廟會壩子要坐滿滿當當二三十桌人,還不算河對門黃高山跟外面那些遠地方來的。那陣兒好熱鬧呢,做啷個都一堆人,出個門打豬草都是幾個人邀在一起,現在你走哪裡去找恁些人吶……坡坡眼看著一哈都走完了,就剩我們跟隔壁戶,隔壁戶又不跟我們談啷個,恐怕二天談句話都沒得人談得。” “談話啷個會沒得人呢,巖上不是有兩戶嘛,你屋裡還有哥哥,半坡像李敏老漢那種,那才是談話都找不到人。”只有手裡握著鋤頭扁擔,背上揹著揹簍挑著糞桶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才是愉悅而滿足的:“搬到街上去又有啷個好嘛,樣吃的都沒有,沒得田沒得地,你種窩小菜都找不到個下腳的窩,這裡想吃啷個我個人種就是,你到街上哪樣不要錢買嘛,那多好花呢。” 這樣一說,黎祥琴心裡可算平衡些,她的紅苕藤割累了,又停下來蹲在土坎上歇氣,看兩隻狗在周圍轉來轉去,看忠傳挖紅苕:“可惜你跟你老漢恁勤快兩個人,看你們到街上去沒得地種啷個習慣。” “勤快學三年,懶學三天。”忠傳笑一笑,嘴裡沒話可說。 “反正其他地方是找不到你兩爺子恁勤快的人哈,你是從小就練出來的,細時候恁高點兒就揹著忠信搭板凳在灶上煮綠豆稀飯,你媽媽還深怕把忠信燙到了哦。哪樣事都幹,男的做的事你也做,屋裡你也做,比一般男娃兒還要歪點!” 又一轉話風,語重心長的感嘆:“也該耍的了,還恁勤快整啷個,莫把身體拖垮了,你看你屋裡幾姊妹,細的兩個從來沒做過活兒,養老么上大學讀恁多年的書,忠旭也嫁得好,一味沒聽說在婆家吃過啷個苦。忠旭那陣兒嫁先前那家還是我去給她引的路,他那屋裡多好呢,公婆都是師傅,一個醫生一個工人,哪樣不好嘛。我跟你說姑娘在屋裡好嫁出去就好,在屋裡不好嫁都嫁不到個好人,你看你屋裡,你看石壩明群,你看我屋裡我們王莉,這是該應的。” 她原本的意思要說王莉,但在忠傳這裡聽來就純是兩姊妹的對比了,先前朱慧芬和羅昭全母親就喜歡說上輩把心思和寄託都放在小的兩姊妹身上了, 因為是什麼呢,忠旭嫁得好以後可以幫扶孃家,忠承讀書好將來能夠光宗耀祖,她和忠信是最沒用的,沒有文化只能下苦力。忠信好在是生意做起來自己給自己撐腰了,就獨剩自己,嘴巴也不來,又沒得本事,先前是想以後信好出來該有靠山了,可現在這座山不僅不能靠,反而倒下來把張家一屋人壓的爬不起來。 尤其你看這回忠承轉來,兩個人的態度,葉舒寧願帶孩子花錢也不要住到忠旭那裡,一天幾百幾百的賓館費這樣花著,現在可真是有錢了。可你看看先前忠承他過的是什麼日子,為了給他湊個學費三伏天裡一早一晚背穀子到幹壩去賣,再累再渴都捨不得買瓶水買根冰糕,可你看現在他感激你嗎,他認你嗎。張口閉口要這樣要那樣,跟你連話都說不上兩句,好像你是落難的人,人家多高高在上,跟你說話都浪費口水。 忠旭是早就分人了的,她可早不是從前的張忠旭了,先前兩姊妹多親熱,有事無事大姐大姐的喊,現在還找你嗎,現在還認你嗎。不管是舒慶還是他陳啟明的緣故,以前的心是向著孃家的,現在她心裡還有孃家?還有哪個姓張的?好東西深怕落了自己,壞的深怕攤到自己頭上,更不要提幾十年都不和的羅明先了。隨他們啷個安排,到她屋裡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是絕對不可能的,一輩子不可能。 她心頭一陣思緒,眼睛光盯著紅苕窩,一鋤頭落下去正好挖斷最大的那個紅苕,那紅苕露出帶著泥土的橙色切面,邊緣一圈沁出濃白的漿。這漿真怪,分明是白色,可落到手上手臂上腿上卻成了洗也洗不乾淨的泥黑色。 黎祥琴不知她心頭所想,只是嘴上道:“你們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