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屋裡還是兩間爛瓦房呢,又是栽苞谷又是栽紅苕,像我一天到晚沒得事做一樣!我們老漢呢,天天不落屋,有幾個錢不是在這裡坐茶館就是在那裡打天牌,不然就走政府去鬧,說我們不好,在人家政府門口睡著不走,勸也勸了,嚇也嚇了,曉得啷個是恁樣個人!” 黎書慧:“啷個人,你老漢噻。” 他的牢騷發完了,仰頭長嘆一聲,無可奈何至極,看向黎書慧:“啷個整嘛?我真的不曉得啷個整啊,攤上這種人!” 黎書慧不置可否,他受盡苦難的母親已經走了,再如何糾纏,一家人做的孽都洗不乾淨,封二罪有應得,幾個兒子兒媳也不是善茬,啷個整,啷個整都是該得的。 她看不清的眼睛渾濁的瞧他,他的手在兩條不一樣胖瘦的膝蓋上沉重的拍打幾下,似笑一聲:“我都真的服了他們,不怕你笑,我真的服!” 他抬起頭來,卻是一張尤恨帶怨的臉,他雖乖張,骨子裡還是最像他心軟柔弱的母親:“我都不曉得我這輩子遇到的是些啷個鬼神,就為那幾間爛房子,恁多年了!幾弟兄吵了大半輩子!老大說他沒得錢,封進說媽老漢把錢給我了,個都不認,我硬是!” 他那顆清明的左眼難過的像馬上就要流出眼淚來,他那渾濁的霧白的右眼卻無動於衷,他遮在褲子裡的結實強壯的左腿緊繃的抵抗著,可他尖細的枯枝一樣的右腿卻晃晃蕩蕩的靠著身體不安的顫抖。這令黎書慧想起了他的母親,她不由憐憫道:“現在啷個整嘛,是個啷個意思嘛?拿錢給老二老二養嗎?他又像上回那樣把錢收了把人趕出來呢。” “所以要簽字畫押噻。”封侑一拍紙筆,像鬥地主一把爛牌終於來了兩張鬼:“所以喊人們來幫我做個證噻!個人寫份證明,喊村上鄰里一哈都簽字,喊政府簽字,以後就板上釘釘由他封進管了,不關我們的事了,我也不來惦記你的喪葬你的社保,我也不來問你吃飯沒有冷不冷熱不熱,一哈都由他負責。” “這真是——”黎書慧嗤笑一聲:“養兒不防老,養來整啷個。” “嘿,這個你就不曉得了噻,所以為啷個老大恁想錢的人他寧願不要這個錢他也不來過問不來爭取呢,二孃,我們那屋人,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封老么在張家待好半天,又東拉西扯把母親生前許多舊事擺了一遍,終於磨光了耐性和臉面,拋一句隔兩天再來,揚長而去。 到下午三點多朱慧芬母女還沒來,黎書慧也懶得等了,她在秧田同忠傳羅昭全兩個悶葫蘆擺了一陣,回來背揹簍準備上坡辦豬草去。正出門,封濟又拿著紙筆從母豬圈後面過來了,把她嚇一跳,聽到腳步聲還道是潘天發,不料他突然竄了出來,她驚嚇一聲,停下來退到壩子招呼他:“走哪裡去來?我以為是潘天發呢,秧子栽完沒有。” “就走這裡來,二孃要出門嗎。”這人出現在地壩的表情可全然不是老么封侑那樣愉快和氣憤,而是像一條隱忍多時的大狗,又像一根被壓彎了枝頭的樹,他朝壩子張望尋找幾眼,拿出口袋裡已經壓扁的返潮的煙遞給她,寒暄道:“點菸。” “點菸嘛。”黎書慧竟有種被捉贓在場的窘迫和驚慌,大家都曉得她黎書慧與封侑的情分,從前與他母親還算交好,封侑總由她背到上面玩耍,再又他後來出事身體不完全,幾個兄弟裡總是偏向封侑些,幸好封侑坐過的板凳已經端進去了。她把煙接過來拿在手裡,面上笑道:“有啷個事嘛?在栽秧子沒有?” “在栽,將開始。”他也不拐彎抹角,張口就開門見山:“我來找你們籤個字,麻煩哈兒你們,政府喊要出個證明,以後老漢歸封進負責,要喊知會哈人們,喊你們幫忙籤個字。” 黎書慧虛著眼睛看他遞來的紙筆,十分為難道:“喊我們籤個啷個字嘛,我這瞎子眼睛又看不到,我又寫不來字,喊哪些嘛?你去喊他們給你籤吧。” 他仍道:“寫不來按個手印也可以,拿筆把大手指拇畫了,印個印子在上面就算,都要籤,我將才在二爺那裡過來呢,一哈都要籤,凡是這坡坡的都要籤,麻煩哈你們。” 他說的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