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舉筷子吃菜,潘達裝作看身後路過的人,潘運在心裡想他的身份和輩分應該如何稱呼,忠傳哭的萎靡的臉上看出了慍怒,唯有信好是個好臉色,微微的笑著,吃飯,夾菜。

那人因直接問他:“好大咯,成家沒有?在哪裡打工嘛?”

“還沒有。”信好客氣道,眼睛正視他混濁的眼珠。

隔壁桌說的熱鬧,劉強的聲音:“…關鍵要看你過來人的經驗啊。”

忠承樂道:“啷個經驗嘛?”

“啷個經驗,打光棍的經驗!”信有拿著腔調:“高中畢業就喊你快點耍個女朋友轉來,你要學人家讀書先生談啷個年紀輕輕的不穩定,談吵個架就爬起來跑了!現在欸,現在你還找得到不?不想洗刷你!看你今年是體重先減下來還是妹娃兒先喊轉來!這是姑爺的原話!你個人老漢說的。”

“我老漢說他年輕的時候跟二舅一樣瘦,你們信不嘛?”

“嘿——對證對證!把姑爺喊過來!”

“你們格老子……哈哈兒飯碗菜碗要遭你們拍下去。”

信好偏頭看,熱鬧得很,而潘宏笑著沒動,眼睛像望著這邊什麼,他順著他的目光去尋,卻什麼也沒找到。他仍看著,像看著他,但不是看他。

老張當了這麼多年莊稼漢,一抬頭就知道能不能打農藥要不要曬糧食,將栽下去的菜苗要不要砍芭蕉葉來蓋,將冒出葉兒的秧苗揭不揭的膠子,滿水的稻田摳不摳水渠……現在莊稼不種了,望天吃飯的本事就還回去了。

他吃罷飯走到外面來點菸,大雪簌簌,近處的菜叢樹葉上都裹了晶瑩的白,好多年沒在上面過冬,三江的城區沒這樣的寒。

“格老子,兆豐年欸!”封增銀叼著煙站他背後,他穿了件黑衣裳,胸膛兩邊卻泛淺棕色,抬手拿煙時一雙手僅剩大拇指還有一截長指甲,其他齊指斷,這年紀的糙皮老肉生不出來凍瘡,只是幾個指頭雞爪子一樣僵硬的蜷著。

他把煙夾下來背在背後,望著大雪道:“沒想到他格老子還走前頭去了,福沒享的完,氣落下去都不甘心。”

有菸灰不注意落到胸膛前,他低頭拍一拍,那片淺棕色印出一些慘淡的灰來。

老張才把目光轉到他身後路過的人身上,煙潮了,趴在嘴上一會兒沒動就熄了火,扒幾口沒反應,低頭取下來,還帶有菸灰的煙一下掉衣裳上,順手一拍,一道白印子。

真叫人氣惱。

老張彆扭的下意識轉頭看封增銀,見他也正望著:“你這衣裳好多錢嘛?我在河東也看到有件這種,暖和不?裡面像還有個內膽欸。”

他便又恢復那神氣模樣,隨意將胸前的菸灰拍了拍,揹著手道:“就這殼子不要內膽都暖和得很,曉得啷個料子啊,娃兒些買的,我也不曉得價錢欸我也不曉得料子,只要它穿身上暖和就可以。”

封增銀的眼睛不時在他衣裳上逛兩眼:“你我這個歲數了還穿得了好東西嗎,也不出好多門了,也不走哪裡去,買恁好來整啷個,這還有二十來天過年,曉得封佑他耍的那個女朋友轉來不,我是說去整件好點的新衣裳欸,頭回來嘜莫髒他面子,他又談不買!管他媽那些,我個老東西還去將就他年輕人那些,她看得慣就看看不慣又不跟我過,我也不講究那些。”

“……要講究那些整啷個,老太婆又不在,煮不好吃的館子去吃,屋裡,正好找個媳婦來給你收拾。”

封增銀不論他真心打趣,只道:“還找個媳婦來給你收拾,現在的媳婦金貴哦,還要你來伺候她!要這起要那起,要好多錢進屋,要好多錢給她買房子車子,懷人了還要煮飯洗衣裳,生下來你給她帶!那手機裡頭你沒看到啊,還是過去那哈兒嗎?我反正老了,你實在跟我過不去我也到養老院去,我管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