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來:“辛苦還是辛苦欸,天晴落雨的。”

曾家溝那邊也有狗在叫,聽著像王正書屋裡的狗也到那邊去了。忠信朝那邊望,冬天的樹林不比夏天茂密,但一眼也看不到曾發兒的房子,華兒說多少回讓他搬到下面去,始終沒有成。

老石匠道:“這樣好哦,個人種點小菜安逸,你這裡地方寬敞,像我們這個年紀出去打工又沒得人要,打工也只是打點零工,不如你在屋裡餵羊子。我們上面至多種幾窩小菜,小菜也不好養,馬路邊灰大,實際還是要這些地方才安逸,這些地方才養人。”

“你是開玩笑。”黎祥琴小聲笑道:“談這裡好那我們換哇,我們這裡是沒得辦法欸,想買包鹽巴還要走一兩個小時,你馬路邊好方便啊。我們這裡嘜,大隊倒喊我們搬哦,怕這裡山體滑坡不平啥的,又談山林深了野豬那些,那麼出去要生活噻,又沒得田沒得土,恁大年紀打爛零工都沒得人要。你那些是有子女幫助啊,我們噻,全靠個人啊。”

“……”忠信笑望她,從前她說這些話,拐著彎也要指人鼻子戳人額頭,陰陽怪氣得很,渾身哀怨的深怕她沾到自己身上來。現在她說這話卻親和的就是在吹個龍門陣,上來年紀的老太婆碰到個生人,尤感興趣的同人家擺談自己與外面的新鮮差異。

她將幾人打量個遍,笑著哭訴:“我們這上面空氣是好欸,那水管站的就巴不得天天就在我這裡呢,臘肉也香菜籽油也香,小菜也有味道,空氣也好……好反正是哪點兒都好,談是交通不方便欸,我這種老太婆還天天走街上去整啷個嘛,買啷個嘛。你說街上方便,我姑娘那幾個娃兒她還回回暑假她都喜歡走我這裡來欸,年年轉來,幫她外公摘西瓜啊,討街上去買啊,幫我摘菜啊,勤快得很,哪樣都積極得很,我那幾個外孫兒。”

不歇氣,把吃完的碗筷背在背後,她又道:“我那孫兒不好,她不喜歡轉來,過年過節都難得轉來一趟,她那些走的遠欸,二天讀書出來好當大官,二天找到錢了個人在城頭買房子,個人有錢了就有氣力說話了。”

旁人對她屋裡的事道聽途說知一半蒙一半,此時聽她說來,正巴不得把那殺人事件再仔細擺一擺,她卻一轉身朝曾家溝那邊道:“那個人也是講理,跟他談了落雨不放羊子也過來我這邊吃飯欸,回回都要去請,曉得恁陣了還沒請轉來嘜。”

又朝身後幾人和那雨棚,那棺墓望一眼:“冷咯冷咯,早晨晚上都冷哦,望著今年馬上又要過完咯。”

嘆罷,轉身慢悠悠沿來路返回去。她屋裡的牲口在下面荒土地裡啄食蟲子,路一旁羊圈後面四周圍著竹篾圍欄的那塊菜地是李貴的,她經過時雙手一揮一張的,噓啊噓的將牲口都往大石包那邊的池塘後面攆,直攆到池塘下面菜地做罷,又在一旁石包上聽一陣曾家溝的狗叫,才悠哉悠哉回屋去了。

公社的雪果真在各處的樹杈窩都堆積起來,白瑩瑩一片,但同老爺山刺眼的白相較又還是差多遠。有些地上淺淺的一層,剛要堆起來,抖一下,又化成一灘汙水。

再過一陣寫賬師傅也要吃飯了,還陸續有人來,但都是張家灣巖上和黃高山等老家周邊還未嚥氣的老輩子先人們,許多來者潘達一輩只知其人,早忘了姓名稱呼,唯有老張與他們熟稔寒暄。恐怕都是過了今日不知明朝的年紀,除了點菸,眼睛盯著,相互吹牛,相互哭慘。

一輪還沒過,菜吃的差不多,飯才將上。劉強打著淚汪汪的哈欠進去轉一圈,出來嘆口氣:“哎——”

華兒道:“整啷個嘛,沒得事那屋裡去守著你外公。”

劉達操手看他:“他整啷個啊,餓了,早晨喊起來吃飯不起來,起來就走,衣裳都是他媽給他拿的。”

“哎,瞌睡啊,睡不醒啊。”作勢又要打一個,摸摸肚子:“真的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