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傳已經朝前走到下面新巖寺廟去了,從凸出來一塊的長滿野百合的怪坡拐彎下去正能看到她在寺廟門前廊下折擋住瓦片的松樹枝,老張道她嫌樹枝伸到廟裡來擋住人過路,勸告她:“菩薩面前的東西你惹她整啷個。” “……”黎書慧又小聲嘀咕了兩句。 走到廟簷下來,忠傳正倉惶拿衣袖揩眼睛,見人走近來,預備說什麼,又咽回了喉嚨裡,望一眼父母,復轉身從廊下下臺階往小路去。 她想把樹枝當花草香燭一樣獻給菩薩,可那是幼時的趙盈才幹的事,三歲孩子才信的事顯然哄不了那堆石頭菩薩。黎書慧由老張攙扶著嘰裡咕嚕走過來朝門裡看,下面頂中間一個騎在牛上揚著鞭的菩薩愈發凶神惡煞。 老兩口也慢慢下臺階往小路去。 潘天發只感到這一家人異常得很,按說從上海轉來又買了這許多好東西應該歡天喜地才對,屋裡孩子也考了個好大學讀去了,可一家人臉色都不好看。忠傳的電話像響了幾遍也沒見她接,稍見活躍的黎書慧一味不同忠傳搭話,還說起忠傳母子臉上就憤憤。 她是一貫偏心其他三個不在身邊的孩子的。 “大姐還是好,恁幾十年嘴上不說,心頭最溫和最體貼,她也沒得啷個求的了,娃也乖,幾個弟娃兒妹妹也拖大個人當家了,個個都孝順有出息,現在就是求個父母健康了,身體好,一哈親人都平平安安。”他走累了,望他們走,獨自叉著腰停在廊下廟門口歇氣,也朝裡望,難得虔誠而熱切:“我也是沒得啷個好求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就求哈老太婆身體好就好,她好我就好,一屋人都好。” 老張道:“她好你才有吃的。” “哦——對了,她好我就好。”他嘻嘻哈哈的笑著,慢慢跟上去,走過下面擋住王正書房子和西瓜地的樹林,一面走一面喊王正書:“太陽都沒得你曬啷個鹽菜啊,天黑來還不進屋。” 忠傳已經走到下面潘家房子邊上去,在那兒停下來等一陣父母,接著往房子後面的竹林下去。 天色完全黑攏來,卻忽然亮如白晝,延綿多日的天緩緩放晴,山林與天空相交的地方綻放出一簇又一簇瑰麗的紅和耀眼的金。 王正書手握彎刀站在石頭上望一眼老張夫婦和潘天發又回地裡去,黎祥琴在石包下面的魚塘裡淘菜,王家不合群的狗追著忠傳一直咬到李貴新房子那邊壩子去。李貴在壩子前面的籬笆院裡種花,不曉得從哪裡弄來的花梗,忠傳並沒有勸告他秋老虎裡栽不活古木子,徑直從他屋後堰溝往大石包下去。老張夫婦又是從他壩子前面路過的,黎書慧待他依然是趾高氣揚的模樣,李貴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大約是揚了揚笑臉,仍回頭栽花去,老張無心同他交談,也跟著一起從壩子過去了。 大狗仍舊沒有出現在屋旁邊的石包上,唯有那任世事變幻依然屹立的石頭房子靜默的佇立在堰溝與石包的坳坑裡,望見主人家回來,咳嗽一兩聲吹動石包旁邊的竹林以作知悉。 壩子熱鬧極了,忠傳腳下生風三兩步從豬圈房繞到壩子來,滿壩子的雞鴨鵝都在呼扇著翅膀呱呱亂叫,尤其看到忠傳那一刻,呼喚的聲音裡全是愉悅和歡喜。一群畜生圍著她一擁而上,一天沒在家,像好幾個月沒看到一樣,熱絡的使她也暫且放下了憂鬱。從環堂屋開門進屋來,放了揹簍在板凳上,去堂屋開門迎家畜,撒穀子,開圈門,這群傢伙比幾十年相處的人還親切,歡喜的追著她啄兩口吃的又昂著脖子朝她嘎嘎叫喚,她心裡暖和,又從破盆子裡抓了一把苞谷揚地撒下。 黎書慧走在老張前頭過來:“黑都黑了還喂恁多穀子,不把它邀轉去等會兒又往底下田裡跑,長了腳的東西,出去了難得追。” 她就站在忠傳面前,言語也只是單純找人說話的意思,十好幾天沒見到它們了,這樣見面彷彿也有如隔三秋的意思。可這卻在忠傳那裡會錯了意,長了腳的東西再啷個拿糧食喂他心都是野的,可不是嘛,從小養到大不也是說走就走了,吃那麼多年飯卻走時一句招呼都沒有。 可這怎麼能怪她呢,她怎麼能提前事事都曉得呢,難道是她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