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忠傳又在那邊菜地裡叫。

“嗯——”

“刀先拿來——“

“嗯。”

“先去了來。”黎書慧便催他:“你中午再打嘛,中午這裡又曬不到太陽,先把刀給她拿去。”

板栗有刺,她只撿了幾瓣滾出來的板栗子,又撿了一圍腰疙瘩梨轉去了,灶膛裡爆出竹竿炸開的聲音,鍋燒的通紅,一瓢水倒下去,隔老遠聽到刺啦一聲。

信好不喜歡梨,蜂疙瘩太多了,他撿了幾瓣板栗,用刀剝著,一路嚼著往忠傳那邊去。

河對岸還有沒收完的金黃的稻穀,許多人在對面的梯田和土坎上大聲說笑,有人把搭鬥從屋裡拖到稻田裡去,泥腿子們抽完了煙,吹著牛開始下田,嘿喲嘿喲的聲音響起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也響起來。大坪的狗還是在叫,跟在信好身邊的灰狗還是嗚咽兩聲,又把腦袋縮了回來,腳跟腳的圍著信好在菜地裡轉,信好仍在菜地裡閒晃,揹簍的一隻背系還掛在肩上,眼睛望著河對岸,手裡剝著生板栗,刀已經被忠傳拿去了。

他忽然往菜地下面那塊地跳下去,裡面種著地瓜,薅開密密麻麻的地瓜藤和雜草,順著根莖,手往裡刨了刨,繼續吃板栗,等忠傳把上面菜地裡的絲瓜藤都割完,刀撿過來在土裡翹幾下,裹著黃泥的地瓜被他翻上來。

他去下面渾黃的稻田裡洗地瓜,灰狗依舊跟著。

地瓜水分重,一下叫清甜的板栗都沒了味兒,他自己咬一個,遞一個給忠傳,母子倆啃著地瓜,一齊望著河對岸。

老張年後獨自轉來,封增銀也死了,點兒沒聽到談他生病,轉來說是癌症,快得很,發現到死前後統共一個月不到,喪事沒在石巖辦,他兒子把他化了灰,在三江做了一天道場,送回河底下跟魯仁姝一起合葬。

趁著這時間去石巖補按手印錄指紋,中午時分豔陽高照,三月開頭,人已經熱的一身通紅。父子倆進了門洞,一路只碰到兩個桃花上面的老中年,左轉右拐進了院兒,幾間辦公室都關著門,瞧不出裡頭是否有人,那門的皮相跟這建築一樣,明黃色的外表在風吹日曬的歲月更替中掉渣,現在看來,石巖已然與公社沒有分別了。

最裡面的大辦公室門還開著,進門幾張桌子上都壓著堆成山的檔案資料,進屋了,人卻只有一個,四十多的中年婦女,抬見老張忠信父子,先出聲:“辦啷個。”

“我來補個手印,先談登記上好多歲的來按手印有啷個國家補貼啊?”老張笑著走到她跟前來:“頭先喊辦的時候人沒在屋裡,就寄了張照片轉來,談截止這個三月底呢,我來把這個登記了,麻煩哈你們。”

忠信跟在老張背後,沒有出聲,到處都是電腦辦公了,這屋裡也是,但中年婦女手裡的活兒還是鋼筆,標籤紙,固體膠,剪刀等。邊上的電腦開著,底下有細微的電流聲傳來,這屋裡雖然就那一扇大門,上面一排又全是窗戶,印得屋裡亮堂堂的,也印著這屋裡的陳舊。吊扇已經生鏽了,生了灰的印表機亮著燈,飲水機也亮著燈,上面的桶空了,邊上一地空水桶,有個辦公桌上有部時而亮起的手機,一切看著都是人事皆休的模樣。

有人在外頭說話,聽動靜像四五個男人,說笑聲洪亮,不一會兒,轉進來個端杯子喝水的男人,老張對他尚有模糊的印象,老人了,多少年前就在這兒,約摸現在五十是有了。他進來,在飲水機邊上接水無果,望見老張父子,笑意不減:“老頭兒來整啷個嘛?”

“我來補點資料,那談上了好多歲對我們這些老疙瘩有點啷個照顧,有啷個體貼呢,當時登記沒按手印,我來把這個補全。”

老張轉向他:“要退休了噻,還有幾年哇。”

他連連擺手拒絕了忠信遞過去的煙,道了幾聲感謝,把茶喝的像瓊枝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