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雙月的十五這日快快到來了。

那人每回來,除了時時刻刻和孃親守在一起以外,還有一樁事是必做的,那便是從馬車裡拎出大包小包的物事,獻寶似的一一攤開了擺放在他面前,一臉笑意地直衝他嚷道:“軒兒,拿吧,儘管挑喜歡的拿。”倘若見他對那些鋪滿一床一地的物件不屑一顧,那人的神色就會黯淡下來,一旁孃親瞅見了,忙隨手撿起個什麼來塞進他手裡,拍拍他的頭哄道:“軒兒,快說喜歡呀。”倘若他拿了哪一件,淡淡道了句“喜歡”,那人就立即如獲至寶般笑逐顏開,歡喜地一把抱了他高高舉過頭頂,口中直道:“幾日不見,軒兒又長高了,也重了許多,再過些日子,怕不是要趕上爹爹了?哈哈哈哈。”

那時的宇文軒以為,這般爽朗的笑聲在大山深處迴盪開來時,便是孃親最快樂的時候。自然也是他最快樂的時候。

可惜的是,這種快樂卻不得長久,每兩個月裡才只得那短短的三兩日。餘下的時候,便只有孃親淌不盡的淚水和嘆不完的嘆息,還有一座緘默不語的大山與他為伴。情形是那麼的對比鮮明,以至於總讓他有種錯覺,以為那個被孃親教導著要稱呼為“爹”的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切的快樂不過是他時不時做的一個夢罷了。

孃親在他過完六歲生辰後的某一個下雨的夜晚,終於流乾了眼中的淚水,燈枯油盡,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她自己的木屋裡。手裡握著一塊色澤均勻通體碧綠的龍形玉佩,死去了。

那一夜,雨下得奇大,雨滴打在樹葉上啪啪作響,猶如一場驚天浩蕩的哭泣,只是不知這哭泣是為了憑弔孃親,還是為了將孃親未來得及流完的淚水傾盡而出?

宇文軒記得,他見孃親的最後一眼,猶覺得孃親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角處,仍然掛著一顆不曾滴落的淚水。

那藍布小棚的馬車第一次不是在雙月十五這一天到來的。黑袍男子匆匆從車上跳下來,急慌慌奔進停放孃親屍身的靈堂,一路跌倒無數,撞翻器皿若干,抱著孃親早已冰冷了好幾日身體靜靜地流了一天一夜的淚。然而,縱使他將孃親為他流乾的淚水再悉數流還給孃親,孃親那雙顧盼生輝的鳳眼,也再也不能睜開了。

那一次,藍布小棚的馬車駛去時,連同孃親的屍身一起帶走的,還有剛滿六歲的宇文軒。

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走出了大山,來到了人聲鼎沸的京城,住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孃親卻已不在身邊了。縱有金銀成山,美珠成斛,金光交錯,珠光閃爍,也比不過孃親眼角一抹似怒還喜的笑意。

許多年以後,漸漸長大的宇文軒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他要和孃親終日在那大山深處相依為命,如螻蟻一般期盼著他曾經的爹爹,後來的父皇大駕光臨。

那黑袍男子,原來竟是熙澤國的皇帝陛下宇文湘,而他的孃親則是宮中一位專侍茶水的宮人。若沒有那次十五圓月之下的驚鴻一瞥,驚為天人,或許,等待孃親的命運,只是同萬千普通宮人一般,在那深宮裡苦熬,待到年紀大了。厚重的宮門敞開,施恩一般放出宮去,尋個老實本分的厚道人嫁了,踏踏實實的過一輩子,便不會有那無窮無盡的勞碌奔波,不會日日夜夜以淚洗面。

然而,假設總歸是假設。父皇在月下巧遇孃親,一時人間天上,明月佳人相映成趣,再難忘懷,夜夜入夢,日日相思,幾經輾轉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惜月有陰晴圓缺,月亮下定的誓約總是難守住的。二月過後,太醫查出佳人懷了龍脈。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卻無端愁煞了熙澤的皇帝陛下。

那時皇帝剛剛納了大將軍公孫至明的姐姐為妃,封號懿德,妃位貴妃,在後宮中僅次於皇后一人,乃後宮眾妃之首位。那時,軍權旁落,全國軍隊十之有七盡掌控於公孫家之手,是朝野盡知的事了。而懿德貴妃好妒心狠,也是後宮盡知的事,除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