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目前的情況,加之隆冬將至,重寫此書已不可能。

他睡得十分平靜。

她凝視著他,良久,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吹滅燭火,悄悄地走出門外。

…… ……

細雨如織,漿聲搖動。

一如江湖中其它幾個寥寥的百年家族,唐門也喜歡講究排場。他們坐著一個高大的官船張燈結綵迤邐而來,回航的時候,據說候在信陵鎮官渡口等待拉縴的縴夫竟有百人之多。

唐門的生意佈滿蜀地,輻射西北各個城鎮。包攬了蜀中所有的綢緞、錢莊和藥材生意,酒樓和客棧的老闆中十個也有八個姓唐,剩下的兩個也急著娶唐門的女兒作媳婦。

船上共有秀軒十五間。正當中是寬敞的客廳。

客廳裡飄蕩著一股沉悶的酒氣。雖然隨船的師傅燒的是味道完全一樣的蜀菜,舉箸之時,眾人心中卻別是一番滋味。

他們的心情與船尾大艙裡停放著的三具棺木一樣沉重。這一役,唐家的首腦人物幾乎被一網打盡,此外,還有三個兄弟關押在雲夢谷裡,生死未卜。

而慕容無風那邊卻幾乎未損一卒。

唐門從未有過這樣的恥辱。

“我們不能輕饒了那個吳大夫。”唐淮道。

唐三是他嫡親兄長,兄弟之間感情一向很好。

秀軒內密帳高懸,正中一張香檀銀藤軟底方床上,牙鉤微挑,將一層紗帳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陣猛烈的搖晃,吳悠驀地睜開眼,發覺四周一片黑暗。

她身上還穿著原先的衣裳。錦衾中芳香暢滿,令人微醺。

她動了動身子,一陣鑽心的疼痛火辣辣地傳過來,幾乎令她窒息。這才發覺自己的胸口上包著一層白綾。

“你醒了?”黑暗中,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她轉過頭,床頭依稀坐著一個模糊的黑影。

但那聲音卻是熟悉的。

“為什麼不點燈?”她虛弱地問道。

“對不起,我忘了。”那個黑影站了起來,不知從哪裡找出一隻火折,將床邊的一段白燭點燃。

“這是什麼地方?”藉著幽微的燭光,她環眼四周,覺得分外陌生。

“船上。”他的話很簡短,臉上的神情也很奇怪。

“這船往哪裡去?”

“唐門。”

她倏地一下坐了起來,厲聲道:“唐潛,你敢綁架我?”

對於這句話,他不置可否。只是輕嘆一聲,伸手一按,將她按回床上:“你最好不要亂動,你的傷勢不輕。”

“當然,我記得很清楚,是你傷的我。”她冷聲道。

“你不該用自己的身子去擋慕容無風。他是男人。要擋,也該是他替你擋。”他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只剩下了半條命?你知不知道他渾身關節僵硬,連抬一抬手都很困難?就算是那樣,在那一刻,他還拼命地把我往後拉。只可惜他一點氣力也沒有。”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你根本就不瞭解他。”

“你若想快些恢復,就不要說太多的話。”他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我根本就不想說話,”她越想越氣,“你不過是唐門的一個殺手,連手無寸勁的人都殺,我真後悔認識了你。”

她的話好像一把尖刀刺過來,他心中一痛,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無話可說,他只好默然地坐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

而她卻掀起被子把頭一蒙,扭過頭去,再也不理他了。

長時間的沉默。

他一動不動地坐了幾乎一個時辰,才緩聲說道:“你的傷口該換藥了。是你自己換,還是我替你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