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鴛鴦被裡成疊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六十納妾,又有何不妥?若只是空負深情也便罷了,卻偏偏要物色個王郎之子與她為姻,使佳人鬱郁而亡香消玉殞。想來自古姻緣也如這空中明月,缺多圓少。

張繼說罷,笑著搖搖頭,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去看過她了麼?我問。

似乎這話題轉的太快,他先是愣了一下,少頃才回過神答道:不是已經將刑部大牢的通行令牌給你了麼?心中惦念,何不自己親自去看?

去了又能怎樣?於事無補。我痴痴望著窗外的明月,輕聲道:不能回到過去的過去,不如相忘於江湖。

你在責怪我無動於衷,是麼?他正色問道,帶著些許無辜的語氣。

若真如此,你便不會只在杭州待了一個月。

的確不應該為難他的,看他的樣子便知道,此案怕是已經回天乏術。

她……所犯何罪?我問。

虐殺。

虐殺?我先是一驚,繼而放聲大笑。

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要殺人已是不易,如何還是虐殺。

她自己親口供認的。

他望著我,表情有些尷尬。

此案我從頭至尾一直在旁監審。確實未曾動刑逼供,也沒有任何栽贓陷害之嫌。她對自己的所犯之罪供認不諱,一句辯護之詞都未講。

我不禁啞然。

張繼伸手拿過酒罈子,自斟自酌起來。

我知道你其實很想知道她離開你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又不想為她投入太多感情。你應該知道的,有些東西是人的天性,你大可不必這樣。若對待身邊的事情刻意保持著冷靜的距離,反而會讓人覺得你冷血或者不近人情。

那就有勞張大人將實情相告了。

我望著他,呷一口酒,低眉淺笑。

人在許多時候的感受,都屬於他自己,即便能與某人心有靈犀,也是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識片斷,你只能自己予以忍受,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出口。正如之前在杭州我對他說想要看他的本心時,他回答我的,你們這些老江湖如何看的到本心。有時候我們只是想透過這種更深層次的交流讓彼此得到扶持和慰藉。也許有若干所得,也許一無所獲。我和張繼在許多地方都很像,將心中的那扇門緊閉起來,不再對之外的人開啟。

她懷疑侍女綠翹趁其不在觀中,與前來尋她的一位裙下之臣有染。鞭笞責罰之下失手將那綠翹打死。

那綠翹是她的貼身侍女,依當朝律法,為主者殺僕,罪不至死啊。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張繼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他閃爍的言辭,讓我隱隱感覺到這案子下面隱藏著更為複雜的脈絡,那些遊移在我生活層面之外所無法碰觸的更接近真相的隱情。

一陣風吹進房間,熄滅堂燭,月光便溢滿整個房間。

我們兩人相顧無言,只是默默地喝酒。

過了仲秋,很快便是霜降。

秋蟬衰弱的殘聲漸去漸遠,地上槐樹的落蕊也越來越少。

許多樹早就已經沒有葉子。

我一直呆在京城遲遲不願回去,住在驛館的房間內,清晨起床,坐在視窗,泡一壺濃茶,細數著街道上從那些樹木光禿的枝丫上漏下來的一縷一縷的日光。

偶爾去刑部大牢看她,在囚室昏黃的燈光下與她對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自己過去的經歷。

不大想提早動身回去。

張繼曾經對我說:一件事情如果你不能再擁有,你唯一能做的便是讓自己不要忘記。

是不是為了記住她才在這留了這麼久?

說不好,因為不確定她是否愛過我,也不確定對她的那種隱晦的憐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