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征塵飛蕩,鐵騎滾滾而來,騶虞幡下,一員大將一手橫刀,一手高舉詔書,正是傅顏。再向城外四周看時,旌旗如雨,矛戟如林,慕容恪、慕容垂、慕容評、封弈、陽鶩等諸公眾將,已督率大軍,把慕輿根一干人團團圍住。城下的慕輿部下,婦孺哭叫,將士喧譁,登時亂作一團。

慕輿根嘆了口氣,拔出佩刀,遞向兒子:“知道你不喜歡我的作為,現在我想做也做不了了。快動手,我不想死在市曹之上!”

慕輿虔倒退一步,卻不敢接刀。

慕輿根長嘆一身,引刀向頸,登時氣絕。

“中原沃野千里,物阜民豐,文物齊備,先帝和你們的祖先幾世經營,方才得此為家,正要以此為基業,圖取天下,如今你們卻懷戀舊土,欲棄此東歸,你們的先人泉下有知,如何能安心呢?”慕容垂手扶城垛,朗聲宣諭,城下慕輿根舊部一個個低下了頭,面有慚愧之色。

“這裡便是我們的家園,我們要為子孫萬世開創基業,不讓外人覬覦,不知諸君之心,是否能同陛下和下官之心?”

城下霎時寂靜無聲,片刻,響起一陣陣歡呼,久久不絕。

“陛下安撫眾軍眷屬,不追究慕輿虔的罪責,禮葬慕輿根,甚得明君之體啊!”

慕容瑋拉著太原王的手,臉上泛著孩子的笑容:“叔父說、說朕不錯,大、大概真的不錯了。”

慕容恪含笑看著小皇帝,輕聲問道:“臣薦李績為侍中,陛下何以不允呢?”

慕容瑋的臉色突然白了,向來口吃的他,手仍然握住太原王的手,卻囁喏著,終於一字字地說出了心裡的話:“天下萬機,都由叔父,伯陽一人,朕請獨裁。”

慕容恪突然覺得一陣暈眩,眼前熟悉的小皇帝彷彿一下變得陌生起來。

慕容瑋不安地看著叔父的臉色,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叔父跟我回宮吧,朕、朕要背《孝經》給叔父聽呢!”

銅雀臺下,飲帳高設,慕容恪和慕容垂正在為新除廣固太守的李績餞行。

“我等不能力爭,有愧伯陽啊!”素來滴酒不沾的慕容恪引杯長嘆,一飲而盡。

李績站起來,雙手舉杯:“二位殿下不必唏噓,下官為國守藩籬,諸公為國守臺府,天下之任一也。”他一口喝乾,神色更為黯然:“再說,能守撫山東,常伴先師賈堅之墓,愚願足矣!”

他擲杯於地,上馬而去,再不回顧。

“我送伯陽一程。”

吳王匆匆上馬,追了下去。

金風吹過,魏王故臺上,衰草彌散天際。

慕容恪呆望著面前空空的酒杯,任秋風吹亂了他的鬢須。他站起身來,遙望著遠處鄴都的城闕,突然覺得,自己瘦弱的雙肩,正擔著一付越來越沉重的負擔。

………【第一部 吳王 第六章 依稀誰家鹿】………

雖只是深秋時節,北地卻已是一片蕭瑟,敗草卷夾著黃沙,在朔風中漫天飛舞。23Us.com

一簇鐵騎玄衣黑旗,風一般地捲過茫茫曠野。零星村落裡,偶然傳出的幾聲犬吠,被他們很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為首的將軍正是范陽王慕容德。雖是人馬疲憊,風塵僕僕,他的臉上卻帶著掩抑不住的喜色。

不僅僅因為此次西征,一舉克復平陽重鎮,千里襲人,因降獲利,實在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戰果;也不僅僅因為還朝有期,儘管徵人疲憊,早已思鄉心切。

他這樣興奮,一來是又可以見到久違的堂兄慕容垂。雖然年已不惑,但遠離兄長征戰的這些日子,他總覺得有些心中無數。

但這還不是全部。

段紜,段夫人最小的妹妹,那張無邪的笑臉,不知怎麼搞地,近來總在自己腦海中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