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知謠言已成,也就懶得辯解。

吳奇早在旁邊低聲把往來諸事一一細細跟他說了。他這人別無他長,但觀察仔細,袁氏兄弟一向信任的也是他這一點。袁二公子一邊聽他說,一邊輕輕點頭,面上含笑,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衣著素淡,只領口袖口處略添花飾,精工刺繡,淡雅絕倫。衣襬上雖不小心濺了些微泥水,但他略不在意,並無愛惜衣履的模樣,更見出塵之概了。

聽完吳奇的話,他已順他所說把屋內諸人掃了一遍,凝目在那少年身上。只見他仍舊在伏案小睡,不由皺了下眉,似也難測其人。一等吳奇說完,他便笑道:“吳兄怎麼一直在店外站著,當座都是雅士英雄,咱們更該移步候教才是。”說著攜著吳奇的手便進了店門,那僕人在後面跟著,將一把油傘收了,立在他背後。

他這一挺進店堂,屋裡的氣氛便一緊。他見那黑衣少年還在裝睡,便微微一笑道:“兄臺醒醒,有客來訪了。”

那少年不理。袁二公子見他趴著的那個油膩的桌上有隻酒杯,酒杯太小,只從那少年衣袖下露出一角。他就懸空向那少年的桌子上用食中二指輕釦了扣,那桌上便“咚咚”有聲。袁寒亭笑道:“寒夜客來茶當酒,兄臺若沒錢買酒,只要一壺茶也可呀。”說著,便向旁邊空桌上取了一隻杯子,一把酒壺,斟了一杯酒,笑道:“兄臺可是醉了?以酒解酒,最是見效。”伸指一彈,酒杯就向少年趴臥處衣袖半掩的杯子碰去,在空中穩穩當當,滴酒未濺——這手功夫不由叫在座諸人心中喝了一聲彩。

那杯子到了桌前,準頭卻忽偏了些,沒有撞在那木杯上,卻撞上了少年的衣袖,杯子一傾,酒就潑在了那少年人的袖上。袁老二臉色微微一動,知是那杯子受了外力牽引,否則不會傾倒。但那少年分明一動未動,不知是如何發力的,發了力又為何只是把酒杯引倒,反溼了他自家衣袖,是有意藏拙還是怎的?

那少年人卻像被驚醒了,抬起臉,頰上還有壓痕,微微呵欠了一聲,看神色適才並非裝睡。

他這一抬臉,旁人只覺一望清新,不覺地就把袁二公子的雍容襯得俗氣了。袁老二愣了愣,笑道:“兄弟一向自許才調,今日見了少俠,才算解會鄒忌見了城北徐公之嘆——真是傾服不已。”

那少年卻不說話,拿起那個小指大的木杯,輕輕拂拭,他的衣袖一配這木杯,更是黑的黑、白的白,賞心悅目中別有一種凜然兀傲。袁二公子也不在意,接著道:“聽說適才少俠大好劍術,驚虹馳電,可惜兄弟無福得見。”言下像是恨恨之意。

杜焦二老對視一眼,心想:這算是挑戰了。屋中人人屏息靜氣:一個是名馳江南的袁二公子,一個是來自塞外的無名少年,又都這麼年輕,不由都要看看這七巧門的暗器高手如何與那少年對戰。

七巧門在江湖上聲名極著,當年七巧娘子入嫁暗器世家唐門不成,因情生怨,自樹一幟。晚年更創出奇門暗器“金玉梭”,號稱“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極為自許,但可惜少為人見。據說她門下弟子中也只有末弟子袁二袁寒亭習得此技。七巧門中武功暗器千變萬幻,而那少年的劍術卻似刪繁就簡。這兩人相鬥,只怕正是江湖中難得一遇的好戰。所以不只王木、金和尚瞪大了眼,便秦穩、杜焦三人也大懷懸念,耿蒼懷也停下杯來。

沒想這回他們卻料錯了。只見袁二公子回身對吳奇吩咐道:“這些在座的既是這位少俠的朋友,咱們就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說著一指金和尚幾個:“這幾位江湖上的兄弟。”又指指沈放一桌:“沈兄與他娘子——還有耿大俠,”看了瞎老頭一眼,“加上這對祖孫倆,讓他們走吧。以後一月之內相遇的話,別惹他們的麻煩。”

吳奇點點頭。眾人都大吃一驚,沒想他會這麼大方,賣給這少年如此大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