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兄?」殷承安皺眉,須臾之間心思盤旋,道:「他向來不問權勢,找你做什麼?」

「四殿下是風雅之人,確實對權勢沒什麼想法。只是這深宮複雜,許多時候身不由己,他不求權勢,榮貴妃卻不願安生度日。」

說著,顧南輕聲笑起來:「榮貴妃愛慕榮華,卻不想生出只愛風雅的兒子……如今外面都在猜測無雙谷弟子究竟是誰,今日四皇子於我一敘,多半是受榮貴妃之命試探我的身份,可惜四殿下只通書畫不通權謀,到底也沒能說出什麼來。」

殷承安沉默良久才開了口:「沒事就好。」

「陛下與四殿下這邊自然是無事。」顧南伸手給油燈添了燈油,看著殷承安沉默的模樣,突然笑起來:「不過,四殿下,今日御書房一事,你是真的明白了麼?」

殷承安眸光微閃,沒有說話。

他其實明白了,只是,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

顧南無奈笑笑,眼眸清澈明亮。看著這樣彷彿看穿一切的眸子,殷承安莫名有些難堪。

他別開頭,眼前明滅幾下,一抹素白衣衫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承安。」雙手覆上他的眼睛,少年清潤的聲音響在耳邊:「你可知,這世上有獸名蛟,似蛇四足,龍之屬也。此物生於沼澤,隱於河川,日夜潛行,四時不出。」

「韜光養晦,千年不出,可一朝化龍,江湖湧動,雷雨並行,萬丈金光於其身,扶搖而上,騰於九天。」

「彼時,萬萬生靈俯首,它便凌於九天之上,睥睨眾生。」

騰於九天,睥睨眾生。

殷承安怔怔聽著,那雙柔軟的手掌依舊貼著他的眼睛,帶著微微潮濕的觸感。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顧南俯身與他額頭相貼:「承安,永遠別忘記你想要做什麼。」

殷承安眼皮抖動幾下。

覆在其上的手掌慢慢移開,他睜開眼睛,眼前還是搖晃不定的燈火,白衣的少年站在他眼前垂眸看他,神色淡然。

殷承安無言看著他,只覺著這些年來所有的歡喜和苦楚,都於此時凝聚成一個暗色的光點,融入對面少年乾淨的眼眸,轉瞬即逝。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殷承安想。天縱絕艷,風姿卓然,站在那邊輕輕勾唇,便能平緩他所有的心緒。

他閉上眼睛,竭盡力氣將眼眸裡的熱氣抑制下去,再睜開時,烏黑的眼眸裡便只剩下沉默和通透。

顧南明白他已知曉,唇角微微勾起,輕聲道:「回去吧。」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卻沒有動彈,沉默許久,才用喉嚨中發出低沉的聲音:「這些日子,晚上總是夢魘,三年前的事情揮散不去……太傅,我……」

說到最後,他垂下頭,無聲懇求。

顧南垂眸,此時他尚且比殷承安高一些,少年低頭的模樣被盡數眼底,猶如初見那般,倔強而脆弱。

到底還是個孩子。

顧南收回視線,轉身走到床邊坐下。沒得到他的回覆,少年依舊倔強站在原地,燈火映在他的臉上,晦暗不明,猶如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直到那人清朗的聲音傳過來。

「過來吧,承安。」

春光過去,蟬鳴四起,夏天到了。

小皇子懶散起來,除去習武時間整日懶得動彈,顧南微笑著站在旁邊看他,小皇子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一圈,到底是在自家兄長冷淡的眼神中爬了起來。

殷承修武學漸入佳境,動作越發流暢,隱約能看到來日鎮遠大將軍的威勢。

殷承安天資極佳,逐漸能從策論中尋出不同的見解,有時顧南聽著他的話,會恍惚覺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十歲的少年,而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