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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盒交給我們——真是令人一頭霧水。雖然我們知道鉛筆盒是用來裝鉛筆的,卻實在不明白大人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做。
而且,即使已經給我們了,也不能真正地屬於我們。比如:某天我若擅自將鉛筆盒送給黃燕燕的話,回家肯定會挨一頓打。
“你想要什麼?”——1988年,我第一次劃清想象和現實的界線。而這隻因為: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可以過我所希望的生活……這樣的解釋似乎說不通,但我確信的確如此。我的確發現了兩者之間隱藏著的強大的聯絡物。1988年之後,我再也不是孩子了。
再跳到1992年,我小學畢業,那個暑期因為沒有暑假作業而漫長無邊。
黃燕燕搬家了。幸好在她搬家之前,我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我一次次地跑去找她玩,站在她家陽臺下喊她下樓。但她總是探出頭來說她在學習,不能出來。
她和黃燕燕一點兒也不一樣,她是我們學校老師的孩子,功課好,人漂亮,溫柔又禮貌。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朋友,便非常地為之光榮。
但是後來我忘記了她的名字。雖然我曾一次又一次地大聲呼喊過這名字,使之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在寂靜空蕩的校園裡……我不停地喊,第一次發現沒有人的校園,真的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筆直地站在教師家屬樓下,仰著頭久久等待。所有的窗子都靜悄悄的,窗臺上的花也靜得停止了生長。操場上的黃桷樹更是靜得像是印在照片上的一樣。知了的鳴唱時強時弱,一陣一陣在頭頂盤旋。烈日當頭。她為什麼不在家?
我一個人在校園裡遊蕩,假想世界上的人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又假想自己上學遲到了,所有人都在教室坐著。
後來我蹲在操場上拔了一會兒草,又趴在大禮堂前的臺階上觀察螞蟻回家的路線。再後來我捉到了一隻瘦小的蟈蟈,想到可以用來送給她,十分高興。但是接著又捉到一隻螳螂,就把蟈蟈放了。
第22節:十個碎片(3)
我從衣角上拽下一截線頭,系在螳螂肚子上。後來又撿了一張小紙片,也用線頭縛在它身上。
筆則很難找,但最後居然還是撿到了,是一小截鉛筆頭。運氣真是太好了。我用筆在紙上認真地寫下她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名字後添了個“的”字。
我口袋揣著螳螂,去閱報欄處看報紙。上面的報紙已經有一個月沒有更新了,校工也放假了。一切停止,這世界上的一切是我的。我自由自在地看報紙,看完這一面,轉到那一面看,邊看邊努力地理解上面的意思。
所有報紙的所有內容全看完後,校園更加安靜了,更加陳舊了。
我最後一次去教師家屬樓下喊了幾嗓子。把螳螂放在樓下天井裡,撥正它背上繫著的紙條,然後離開了校園。
從那以後我就忘記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被一隻螳螂負載身上,在世間流浪,不知現在成了什麼模樣。
我十二歲時愛上了鄰居家的男孩。在小學的最後一次假期裡,每天都花很多時間跟蹤他。
傍晚,他吃過飯就出門了。我跟著他走過悶熱擁擠的街巷,出了北門外繼續,一直走到環城路上。後來又經過城郊的綢緞廠、酒廠,經過一片又一片的稻田、油菜地、紅苕地。又走上一條桑樹夾生的田埂,走進一片陰暗的竹林,翻過一座長滿馬尾松的山坡。
山路永無止境,傍晚如此漫長,天空晴朗。我遠遠地跟著,他頭也不回。有好幾次我以為他已經知道我在後面,以為他故意要把我引去什麼地方。我做夢一樣地毫不猶豫。
——截止到十二歲,那是我腳步所到達的最遠的地方。而那個黃昏,則是記憶中最漫長的一個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