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氣又好笑,只說:“你倒是有志氣——那幫不中用的奴才,十來個人都叫你支開了?”

李德全只大著膽子道:“皇上,奴才派人送八阿哥回去。”見皇帝略一頷首,便去攙胤禩起來,偏偏胤禩年紀雖小,性子卻不易轉圜,將他的手一摔開,不假思索道:“皇阿瑪,兒子的額娘出身卑賤,皇阿瑪嫌棄,兒子卻不能嫌棄……”話猶未落,只聽“啪”一聲,皇帝將手中的摺子摜在地上,上好白宣綿軟如帛,哧得撲散開,如一條僵死的白蛇。

李德全瞧他揚手高高舉起,嚇得連忙撲上去抱住了皇帝的腿:“萬歲爺!萬歲爺!八阿哥只是孩子,說話不知輕重,萬歲爺將他交了書房裡的師傅們好好飭責就是。大熱天的這樣動氣,八阿哥是該罰,您彆氣壞了身子。”只覺得皇帝的身子竟然在輕輕發抖,那胤禩終於似有了幾分懼意,“哇”一聲哭出聲來:“兒子該死,惹阿瑪生氣……”哽咽著牽住了皇帝的袍角:“兒子是聽人說,額娘病得厲害,所以才想著能請旨去瞧瞧。皇阿瑪不許兒子去,兒子不去就是了。”

皇帝的手緩緩垂下來了,殿中只聞胤禩輕輕的啜泣聲。過了良久,皇帝對李德全道:“派人送八阿哥去瞧瞧他額娘。”

李德全答應了,胤禩磕了一個頭:“謝謝皇阿瑪。”方起身隨李德全慢慢卻行而退。忽聽皇帝道:“等一等。”忙垂手侍立,皇帝只是凝視他片刻,卻溫言說:“洗把臉再去。”李德全忙帶了胤禩出來偏殿中盥洗,派了兩名太監好好送去西六所了,這才返身進來,侍候皇帝去上書房召見奏議的大臣。

待得從上書房再回乾清宮,已是黃昏時分,各宮裡正舉燭點燈。小太監們將御案兩側的赤金九龍繞足燭臺上的通臂巨燭一一點燃,殿中便漸次光亮起來。皇帝批閱奏摺時,本來有小太監侍候硃砂,這日李德全卻親自調了一硯硃砂,換下那用殘的來。見皇帝舔飽了紫毫御筆,卻略一凝神望著自己,便低聲道:“要不奴才去瞧瞧。”

這樣沒頭沒腦一句話,皇帝卻明白他的意思,但只是緘默不言,沉吟片刻,在摺子之後批了幾個字,便將筆一撂,伸手接了宮女遞上的茶碗。李德全偷瞥見是“知道了”三個字,心下略略一鬆,悄無聲息便退了出去。囑咐另一名總管太監張三德:“我有差事出去一趟,你好好侍候著主子。”

張三德不知端倪,只笑道:“老哥放心。”

燈芯爆起一朵花,驟然璀璨,旋即黯然失色。小太監忙拿了熟銅撥子來剔亮了,皇帝只覺得雙眼發澀,身後宮女輕輕打著扇子,那風卻是熱的,叫人隱隱生出幾分浮躁。推開摺子便叫:“李德全。”

卻是張三德答應著進來,皇帝這才想起李德全適才出去了,原來此時還未回來,這樣一想,卻覺得殿中越發悶得透不過氣來。身上的團福紗袍,本來已經輕薄如蟬翼,此時身上汗意生起,粘膩得令人不暢。聽張三德問:“萬歲爺要什麼?”便說:“去沏碗茶來,要釅釅的。”

張三德答應了一聲退下去,他又看了幾本摺子,茶卻仍然還沒有送上來。抬頭正待要問,卻見殿門外人捧了茶盤,卻是個衣衫素淨的宮女,姍姍款步進來。待得走近,正巧一線涼風暫至,吹得她碧色的衣袖輕輕拂動,體態輕盈,宛若步步生蓮。那風一陣陣吹進來,風裡卻幽幽暗香盈動,夾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茶香,他手裡掣著的一枝玳瑁管的紫毫,不知不覺擱下來。

她走到御案之前,盈盈曲膝行禮:“皇上萬福金安。”

妃嬪見駕向例只是肅一肅,她久不面聖,所以按規矩跪下去。他不叫起來,她只得跪在當地,心裡反倒安靜下來。

這一跪彷彿跪了許久,也只彷彿是一個恍惚,他就回過神來:“起來——不是說你病著?”

夏日衣裳單薄,衣袍的下襬極小,花盆底的鞋子跪下去,等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