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胳膊,把臉埋在裡面,貼著我一步步走著。

我感到了她渾身的戰慄。

你怎麼了?我問。

我覺得冷得厲害。她可憐兮兮地說。

把我的大衣給你披上吧。我想脫下大衣。

她緊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這樣做。過了好久,聽見她說:真怕。

怕什麼?我問。

好久好久,聽見她夢幻般低弱的聲音:這個世界太髒了,小天鵝不能在這兒生活……

好長一段時間,妮妮臉上霜打一樣。偶爾綻出一絲笑意,卻顯得那樣弱不禁風,一吹就沒了。

她還是在大樓裡夾著檔案走上走下。頭頭們還是總設法把她叫到自己身邊。然而,看得出,妮妮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空間變得朦朧模糊。

我看不清各種空間關係了。到底是遠是近,是內是外,是上是下,是前是後,是左是右,都辨別不清了。

這個社會需要辨別真假的能力。真假,也是一種空間關係。

於是,我對真假也辨別不清了。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好壞也是一種空間關係。

我也無能力辨別了。

空間徹底模糊了。

你我也快分不清了。才能,勞動,血汗,肉體,是不是你的,也是分不清的。一切空間秩序都蕩然不存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卻常常不是我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地轉移著,聚集著,亂七八糟地歸屬著。

我除了在音樂中感到自己的存在,常常對自己沒有印象。我的位置在哪兒?我在空間中有沒有自己的地位?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一個出奇寒冷的夜晚。我和妮妮在街上走著。她還是雙手緊摟著我的一隻胳膊。她還是瑟瑟地怕冷。

街道上冷冷清清。一片黑暗中有一個小鋪燈光雪亮。那是窄窄的一間長條房。裡面熱氣蒸騰。七八個鄉下面貌的男女穿著白褂子,在裡面打餅子。和麵,切面,抹油,旋上幾圈,攤成餅,灑上芝麻,一屜屜送到烤灶中去烘烤。

我們站住了。黑夜中,只有這裡光明而溫暖。

這七八個男女不說不笑,不看我們,相互之間也不看,機器人一般分工明確地忙碌著。看著一大團一大團的面撂上大案板,看見刀子在飛快地上下,看見手在靈巧地活動,看見一屜屜餅子送進烤灶,看見一屜屜噴香的餅子又從烤灶裡撤出來,流水一般。

我們久久地站在門口。光明和熱氣傾瀉在我們臉上、胸前。我們感到背後的寒冷,還有廣大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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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小城(26)

終於離開這兒走了。才發現滿街更加黑蕩蕩,空得可怕,空得��恕�

走遠了,回頭一看,那裡還是一小方明亮。周圍全是黑暗。那方明亮出奇地寂寞。那黑暗也格外空曠。

真虛無啊。妮妮說。

那七八個白衣男女,他們在忙什麼,他們的一生就這樣耗盡而終?

黑暗中的路真長,真沒盡頭啊。妮妮更緊地靠住了我的胳膊。站住了。

她要說什麼。

我等著。

她說:我們能不能結婚了?

我看著她。

這一句話似乎早該說,但也就該現在說。那麼重要,但也就這麼平常。

我說:能。

我的回答也平常極了。比決定吃一碗羊湯泡饃還平常。

二十七

遙遠的結婚臨近了。臨近的結婚又遙遠起來。

春天沒有獨立人格。似乎只在註釋冬天的餘威。料料峭峭,面孔極為嚴峻。活過冬天的人,春天裡卻一片一片地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