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的聲調越來越尖。

“你的銀子呢?這時候了,還不把銀子灑出去,你真要摟著進棺材!?不把那些賤胚全都剁碎了,我弟弟怎麼也不能瞑目!”

杯裡的茶水早已經涼透,鐘上位的心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

賴一品的姐姐賴氏是他的正妻,平素就顧著跟縣裡貴婦攀富,對他也還算溫厚恭良。這會反了性子的哭罵,還真把他給震住了。一邊低眉順眼地受著賴氏的叱喝,一邊在品著典史楊春剛才說的那些話。不對,楊春已經被擼了典史,他弟弟楊夏跟賴一品一起涉案,雖然沒丟命,卻也丟了書辦的職位,還被八十大板打得奄奄一息,兩家正是同病相憐,這楊春是找他來商量著怎麼出氣的。

之前賴一品帶去的遊手是賴一品自己籠絡的人,除了藉著報喪的機會,想著法兒在鐘上位這討好處求活計之外,再沒能說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他也就是從楊春嘴裡才聽到了賴一品遭罪的原因,而賴氏在一邊偷聽到了,這才抓了狂。

“誰讓他那麼蠢蛋,為那點小錢,也敢串通書辦亂開單子?就不知道那可是知縣老爺最忌諱的事!?”

鐘上位暗自罵著,這話他可不敢出口,賴家也是世胥之家,不是在賴一品這一代有些敗落了,還輪不到他這個土財主娶到賴氏。也正是靠著賴家的餘萌,他也才得以勾搭上幾任總兵,攬下了諸多事務,由此真正發達起來。

不過賴氏的哭罵也把他的心火勾了起來,聽楊春說,不是鳳田村那幫泥腿子舍了命地鬧,賴一品還不會落到慘死的下場。

李知縣和白總兵在這事上有了默契,一起聯手壓著鐘上位不準鬧,而報償就是給賴一品一個“清白”,他的死是個意外:“引領汛兵驅趕流民礦徒,鳴槍時誤中槍彈”,所以鐘上位既不敢找李朱綬的麻煩,更不敢去跟白總兵理論。

可忍了知縣,忍了總兵,卻不等於要忍鳳田村那幫泥腿子!那些賤種既是他的佃農,又是他的僱工,全靠他鐘上位養活。明知道賴一品是他鐘上位的妻弟,居然還敢這麼鬧騰,這不是造反麼!?

“去找白總兵!讓他發兵剿了那幫泥腿子!銀子不夠,我賴家補上!”

賴氏已經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在屋子裡轉著圈地喊著,鐘上位心中嗤笑,女人就是女人,說什麼屁話呢。

“好啦,我自有章程……”

鐘上位開了口,故作篤定的氣勢卻沒尋到知音,反而惹得賴氏以為他漫不經心,衝過來就要撕扯,卻不料一腳踩住裙子,整個人噗通摔在地上,頓時慘叫出聲。

“夫人!?”

一個丫鬟慌忙推門張望,鐘上位順手就將手裡的茶杯扔了出去,正砸在丫鬟的面門上,咣噹一聲,茶杯落在地上,那小姑娘哀呼著捂臉退開,地上也灑開一灘血水。

“不知道尊卑的賤種!”

彷彿這不知禮數,順便亂闖的丫鬟就是鳳田村那幫村人,鐘上位心中那口惡氣也稍稍出了一絲。

千辛萬苦才安撫好賴氏,招來家中管家,鐘上位咬了咬牙,決定豁出老本。

“把家裡藏著的那套弗朗機酒具拿出來,加一套和華堂的五彩盤子,明天跟我再去總兵衙門一趟。”

要整治鳳田村人很簡單,加加山場的租子就能餓死他們,不過這就是個慢活,不僅不解氣,還有不少後患。

要想著快活解氣,還是得去找白總兵,必須從他那探出個底限來。跟過幾任總兵了,鐘上位也總結出一些當狗腿子的金科玉律,其中一條他銘記於心:隨時搞明白自己脖子上的鏈子有多長,超出了這個範圍,主子就護不住自己了。而賴一品的蠢,也就蠢在沒悟透這一條上。

“鳳田村那幫村人就一直總跟我擰著,田也不肯全賣給我,那個爐頭關鳳生,也不願幫著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