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卻心中明白,肯定是織機用上了蒸汽機。早前他曾跟南面相熟的織商談過,希望將蒸汽機引入他的織坊,卻被對方乾淨利落地拒絕了,還明確地說,誰敢向北面賣蒸汽機,誰就犯了軍國大罪,皇帝都遮護不了。

所以他只好拐彎抹角地當英華織造的商代,而這一當,自然又落了把柄在李紱的手裡,被英華之利纏得越來越深。由鹽商想到自己,由曹家想到自己,李煦自然得早作謀劃。

孫女的脆嫩嗓音拉回他的心緒:“爺爺,我終究是旗人,到得南面,不會被押到瓊州甚至南洋挖礦麼?”

李煦笑了,“瓊州的旗人,不過是跟南面打仗打輸了才配去的,現在他們也都不再是旗人,而是自由身的漢人了。南面的人還是講規矩的,怎麼也不會無緣無故把人害了。”

李香玉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有些害怕地道:“大家都說那聖道皇帝是修羅降世,為的是讓塵世墜入畜牲道,之前被燒死的盤大姑,就是他化出的一個分身。他日吃三百小兒,夜吸三百女子……元陰,整個南面都被黑雲壓著,就像是……是人間地府。”

李煦沒說話,就微笑著看住她,小姑娘再道:“這自是難讓人信,可他怎麼也不算好人吧?”

腦海裡閃過十來年前,跟李肆在廣東暗鬥的情形,自己的親信家人吉黑子,屍還不知在何處,李煦斂容道:“這倒是沒錯,那李肆絕非好人!不過……你肯定是沒機會見著他的。”

小姑娘寬慰地撫著胸脯,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地點頭,“尋常遇著的那些南人,又知禮又懂得多,倒還真是好人。”

金山衛,聽到一個尖嗓子在喊:“我們可都是好人,幫你們找活路,不睬不受也就罷了,居然還這般血口噴人!你當我們英華人都是割肉喂鷹的佛爺!?”

楊百隆皺眉,這聲音,怎麼這麼熟呢?

如今龍門已拓地到金山衛附近,雙方雖大掘溝壕,一幅隨時會大打出手的樣子,可在溝壕中段卻突兀地鋪開了一條長街,中間還划著一條白線。街口蹲著一塊石碑,上書“矛線街”三字。據說這條街是當初江南行營總管範晉和金山衛鎮守白道隆在這裡劃界,範總管隨手拿起一隻長矛,在這地上劃出了線,然後兩邊商鋪就依線林立而起,互通商貨。

龍門只容在龍門做工以及談生意的江南人進出,而且還只能在龍門外圍活動,來往都是大宗買賣,小生意都集中在了這裡。楊百隆來江南,自然也想見識江南風物,就朝矛線街而去。還沒到街口,就聽到了這嗓音。

有江南口音叫道:“敢頂撞鐘老爺,你不想活了!?”

再一個滿含憤懣的江南口音喊道:“你們南蠻毀了我松江的家,絕了我織戶的生意,現在又扣給我莫名的罪,還要賣我到交趾去挖煤,這是給我活路!?要我死就痛快點,一刀砍上來!”

楊百隆剛靠過去,聽完這話的同時,也看到了先前那尖嗓門的主人,頓時兩眼鼓了起來,鐘上位!?聽說在交趾挖煤,已挖出了不小身家,眼下這是……

鐘上位煩躁地揮手:“去去!你想去交趾,我還不要呢!趙遊擊,這人我不要。”

他身邊竟站著一個綠營軍將,點頭哈腰地道:“是是,這等刁民,就是給老爺添亂的!”

鐘上位再道:“願意去的,都是礦下的柱頭,管人的!我手下有交趾人,有呂宋人,就得靠咱們漢人來管著他們。苦是苦點,可三五年幹下來,這邊白老爺能幫你們脫罪,你們還能積存點銀子,大家互利嘛。”

在他對面,是一隊綠營兵丁押著的數十名囚犯,衣衫襤褸,兩眼無光,唯一有神采的,正是剛才怒聲駁斥的那人,他呼號道:“在龍門碼頭幹工的囚力還戴著鐐銬!銀子?餓不死累不死就算好的了!你們南狗就是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