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裁縫收了針線,看似無意地隨口問道。女兒大了,談婚論嫁早晚的事,如今參加了紅軍,十有*就嫁給紅軍了。羅裁縫阻撓不了女兒嫁給紅軍,他甚至干涉不了她嫁給紅軍中的哪一個人,但作為生命的贈予者,他的確很想幹涉一下,只為了挑選一位優秀而合適的郎君快婿,當然,優秀的一定合適。

“爸,你們別再叫人家‘劉大夫’,人家是中央派來的特派員,叫柳達夫。”

柳達夫到家裡來過,羅裁縫夫婦都見了。

“他那身黑皮襖就很地道,不用手摸,光是就近處用眼睛看都看得出來,那是頭層純正的好牛皮剝出來的,加工得也好,不是咱鄉下手工煣出來的熟牛皮子……”

羅裁縫讚不絕口,卻僅限於那層牛皮,他並不對“劉大夫”的為人做具體評價。

“那當然,人家在蘇俄留過學,又是中央派來四軍工作的。”羅翠香和父親不同,她看到的,就不僅是那層“皮”了,而是表裡的實質。

“那個姓丁的走了就好,他走得越遠越好。”羅裁縫還是不肯直說丁泗流的壞話。話,都跟做衣服的布匹一樣,得有個裁剪的手藝,不同的手藝就有不同的效果。

“走嘛,也沒有走多遠,不就在閩西這幾個縣裡轉?軍部長官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四個縱隊親兄弟,誰也不能看不起閩西子弟編成的第四縱隊。”

“我沒看不起第四縱隊,”羅裁縫分辯道,“我是說姓丁的那個人……”

“那個人怎麼啦?他不就是錯把你的運布船當成土豪打了?誰都有出錯的時候,紅軍紀律嚴明,都已經處分他了。好了,爸,你出去一下,我要換衣服了。”

羅翠香實在喜歡那套灰撲撲的新軍服,父親剛剛改好,她就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她不容許父親說丁連長的不是,儘管人家犯了錯誤,受到了撤職處分,可這並不能改變她對丁連長的崇拜。人家是地道軍官出身,參加過南昌暴動,能打仗,負了傷都不肯住院治療,多硬的一條漢子啊。

剛給女兒動手改過軍服的羅裁縫,被女兒親暱地推出門外。他暗自搖頭,心說自己的舌頭還是不行,不會講話,遠遠不如他手下的剪刀那般利索,針腳那般密實。

十 月亮女神一支歌(4)

羅翠香穿著她那身改過的新軍服,揹著一個噴霧汽罐,意氣風發地走在城關的石板路上。羅翠香,羅翠香,她忍不住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就像她老想忍不住跑到江邊,以水代鏡,看看自己的模樣一樣。汀江西岸的古城牆在江邊蜿蜒,那本是她從小到大看慣了的,今天看來卻有了種新鮮的感覺。據傅連暲院長給他們講,故鄉汀州這道城牆,建於唐朝大曆年間,宋代擴建過,明代又修過,算是風雨滄桑的千年高壽了。城牆從汀州城內的臥龍山起,沿著汀江環城而繞,像母親的一條溫暖有力的臂膀,挽護起汀州城黎民百姓。千餘歲的古城牆和客家人的母親河汀江一起,日日夜夜,或巍然屹立,或靜靜流淌,聽臥龍山上金沙寺的暮鼓晨鐘,看城東城西日升日落。一個全新的家鄉,一個全新的羅翠香,從此以後,將有了全新的意義。

羅翠香接到命令,到紅四軍司令部執行任務。

命令是軍司令部下達的,要衛生隊派出一名衛生兵,前往司令部執行消毒任務。羅翠香是本地人,又是福音醫院出來的護士,到軍部首長眼皮底下執行任務,要有點眼色,衛生隊長交代說。紅四軍入城後,軍司令部和政治部住在一處,通知她去消毒的地點,是位於城關的“辛耕別墅”。那地方羅翠香很熟悉,從前那是長汀商會會長盧澤林的別墅,面江而居,是汀州城內鬧中取靜的一個好去處。

羅翠香來到辛耕別墅,向門口的警衛哨兵說明來意,就有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出來接待她。那副官看上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