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大陸“古舊書”、臺灣“舊書”的稱呼,顯然更勝一籌——古者,雖然用過,但值得珍惜;舊者,已經用過,棄不足惜也。所以在臺灣,舊書店幾乎都是亂糟糟,少有分類,少有歸納,逛到哪裡算哪裡,找到什麼算什麼,除了體力,一切靠運氣。中國大陸情況相去不遠,不說逛舊書店“買”舊書,而說“淘”舊書,就像淘米一樣,必須先把莠稗剔除,入口有味的穀米才會顯露出來。

日本的古本屋,無論東京、京都或沖繩,其構成大致相同:一個嫻熟行情的書店主人、一落落把空間利用到極致的書架、一列列分門別類排放得整整齊齊的書籍。這樣的配置,使得顧客一進到書店,只要稍稍搞清方向,很快便可以找到自己所要找的書籍,而且,保證不容易用低價買到高階貨。

以吉本芭娜娜為例,我在幾家書店中,先找到文學類的一區,再順著五十音排序,很快摸到《白河夜船》所在,可是同樣的一艘船,卻因書況、版本而有不同的標價。我買到一本1989年的初版本,定價700日元,旁邊的再版本,就只要400日元。再如一本1979年的《竹久夢二詩畫集》,原價1200日元,老闆卻說什麼也不肯降價,非要你拿出4800日元,才肯讓書走出大門。

這樣的不折不扣、乾淨利落,聽起來似乎少了些閒逛的意外驚喜和人情趣味。事實卻又不然。一來當你很快確認心中想要或特別感興趣的書籍所在及下落,很有效率地決定“第一志願”有無考取後,接下來便大可漫無目的地在書架上逡巡搜尋,許多意外往往因此出現。此行我特別鎖定村上春樹跟吉本芭娜娜的小說初版本,一進到書店,很快弄清楚有無這類玩意兒後,便可以隨興漫遊了。椎名誠所辦的《書的雜誌》的兩本別冊《私廣告》和《書的雜誌傑作選》便是在“無意間偶然得之”的極度興奮中被帶返臺灣的。

再者,在商言商的書店主人雖然很難講價(日本的新書店好像無所謂折扣這回事,是否受此影響?),卻也不無人情,幾家書店老闆聽說我是從臺灣來的,不但笑嘻嘻講了幾句歡迎的話,結賬時,還都把零頭刪除不計了。竹久夢二老闆最夠意思,筒井康隆400日元的《文學部唯野教授》、村上春樹750日元的《遠方的鼓聲》,根本不算錢送給我!

最近一次逛日本內地舊書店,已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模糊印象裡,卻還是沖繩舊書店有特色。沖繩地屬南國,人多熱情,這當然是特色之一。在京都,在東京,像竹久夢二老闆那種慷慨的人,我可從來沒碰過。其次是沖繩人對鄉土歷史好像格外有情多情。日本舊書店,多半都有一櫃鄉土研究的專櫃,以利本地顧客翻買。可是就算是在京都這樣一個研究文獻汗牛充棟的地方,舊書店裡的鄉土專櫃似乎也沒沖繩舊書店那樣豐盈完備(有一家甚至整整有四五櫃之多),擺放的位置也未必都是在櫃檯旁邊這樣重要的位置(一般而言,舊書店書籍的貴重程度,恰與該書跟老闆間的距離成反比)。

最後一點讓我既驚奇又困惑的,便是逛過的這幾家舊書店,老闆有單身看店,也有夫婦共管的,年齡卻都很年輕,看來皆在40歲以下。這跟幾年前在日本內地老人賣舊書的經驗大不相同。到底是因為這行業確實有發展所以吸引年輕人投入,還是經濟不景氣讓年輕人不得不委曲求全?

“我愛一切舊的東西——老朋友,舊時代,舊習慣,古書,陳釀;而且,我相信,桃樂賽,你一定也承認我一向是很喜歡一位老妻的。”這是梁實秋先生所引用過的高爾斯密名劇《屈身求愛》裡的一段話。人的守舊大概隨著年紀的增長而愈見濃郁,當你已經走過幾箇舊時代,養成一些舊習慣,擁有幾個老朋友,喝過幾盅老酒,卻還沒有一位紅袖添香、歡喜入懷的老妻,只能單身海外雲遊時,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