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兒觀望。他們不知道他站在那兒多久了,他看上去像個流浪漢,但仔細看來又不像。他的鞋沾滿塵土,褲子也弄髒了,但褲子卻是嗶嘰料子縫的,褲縫筆挺;襯衣髒了,但原是件白襯衣。他結著一條領帶,一頂還挺新的硬邊草帽歪斜地戴在頭上,面部毫無表情,顯得既傲慢又邪惡。儘管他一身流浪漢的打扮,卻不像個地道的流浪漢;他的神態清楚表明,他無根無基,行蹤靡定,任何城鎮都不是他的家園,沒有一條街、一堵牆、一寸土地是他的家。而且他總是像打旗號似的顯示他十分明白自己既無根又無基,帶著一種嚴峻而又冷漠的、幾乎是孤傲的神情。正像人們後來說的那樣:“他好像剛走了黴運,既不打算倒黴下去,又懶得去管應該如何爬起來。”他年輕。拜倫瞧他站在那兒,兩眼盯著大汗淋漓、工裝溼透的工人,嘴角叼著根香菸,面部晦暗陰沉,鄙夷不屑,略微歪斜著避開紙菸冒出的煙氣。過了一會兒,他連手也不抬便將叼在嘴上的紙菸一口吐掉,轉身往工廠辦公室走去;身穿又髒又舊的工裝的工人都帶著困惑不解的憤懣神情望著他的背影。“咱們應該把他推進刨床去,”工頭說,“說不定那會刨掉他臉上那股子神氣。”

他們不知道他是誰。從來沒人見過他。“當著眾人的面擺出那副神色,可是件冒風險的事,”有人說道,“他頂好收拾起那副臉色;要是他忘了,遇上一個不喜歡看的人,麻煩就大了。”這之後人們不再理會他了,至少不再談論他,大家在皮帶呼呼飛旋、車槓嘎嘎轉動的工棚裡又重新幹了起來。可是不出十分鐘,工廠的總管走了進來,背後跟著那個陌生人。

“給這人活兒幹,”總管對工頭說,“他說他會使鏟子。你可以叫他去木屑堆幹活。”

誰也沒停下手上的活兒,但工棚裡的人都一齊重新注視這個陌生人,他身穿弄髒的城裡人常穿的衣服,一張難以容忍的陰沉沉的面孔,臉上滿是冷漠傲慢的神氣。工頭迅速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同那人的一樣冷淡。“他就穿這身衣服幹活嗎?”

“這是他的事,”總管說,“我僱的不是他的衣裳。”

“好吧,他愛穿什麼就穿什麼,你要是不介意,我也無所謂,”工頭說,“行啦,先生。到那邊去拿上鐵鍬,幫大夥兒鏟木屑吧。”

陌生人一聲不吭地轉身去了。旁邊的人瞧著他走過木屑堆消失了,過一會兒扛了把鏟子出來幹活。總管和工頭在門邊交談。他們分手後,工頭回答說:“他的名字叫克里斯默斯。”3

“名叫什麼?”有人問道。

“克里斯默斯。”

“是個外國人嗎?”

“你沒聽說過叫克里斯默斯的白人?”工頭問。

“從來沒聽說有人叫過這名兒,”那人說。

拜倫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一個人的名字——原以為只是一個人的稱呼而已——還可以預示他的作為,要是別人能及時領悟其含義的話。在他看來,他們大家在聽見這個名字以前誰也沒有特別注意過這個陌生人。可一旦聽見他的名字,彷彿那名兒的聲音裡有樣東西在暗示人們應當期待什麼;而且他自身還帶著一種無可迴避的警告意味,就像一朵花帶著香氣,一條響尾蛇尾巴會發出響聲,只不過誰也沒有足夠的智力領會它。他們以為他只是個外國人。他們見他在星期五這天的其餘時間裡仍然結著那條領帶,戴著那頂草帽,穿著那條筆挺的褲子,於是彼此議論紛紛,說他那個國家的人就是這樣穿戴幹活的;雖然也有人說:“今兒晚上他就會換衣服的,明早來幹活就不會穿節日禮服了。”

星期六早上,晚來者趕在上工哨子吹響之前到達,人還未走過來已經在問:“他來了沒有——在哪兒——”旁邊的人用手一指。陌生人正獨自站在木屑堆裡,鐵鍬放在身旁。他仍然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