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懂,這本雜誌好,我把這段東西讀給你聽,看錯在哪裡,好不好?」她仰起頭來。

「好,你讀。」我放下了筆。

她這麼認真。也許她需要的不是朝九晚五的上課,而是一個上好的補習老師。她是好學的。

「不要笑我。」她說。

「誰笑你?」我說:「讀吧。」

她翻開了雜誌,「秋來的景兒月掛簾,月掛簾,暗想芳容真可憐,當初指望與你紅絲綰,誰知如今各一天,誰知如今各一天!」

她聲音很輕,每個字都念得很準。不容易了,半年前,她還是「你好嗎?」「吃了飯沒有?」的階段,現在能明白這種曲子,真算是難得了。

我看著玫瑰,心裡對她的憐愛漸漸又上來了,才幾天前受的氣,不知扔到哪一個角落去了。

可憐她的心不用在正經事上,不然升級還成問題?

她說:「我們家從來不買這種好雜誌,不然也學到點東西。」她索性坐在地上,把我所有的東西拖出來看。

我笑了。她的驕傲(5)她又不肯放過我,「笑什麼?你在做什麼?」她探頭過來,「喲!寫什麼?『如何解決英國經濟缺點』?這麼大的題目,如果答得出,你可以做首相去了。」

我伸個懶腰,「可不是?從此可見教授的糊塗,老實說,這間學校,我覺得頂幼稚,不過是混張文憑而已。」

「啊,你有這種想法?」玫瑰問,「我不知道,我覺得學校蠻好的,只是我不用功,把時間浪費掉了。」

「你這麼想就好,不滿現實,做人不會開心,像我就覺得課程越來越無聊,巴不得到外國去跑一跑,看看那裡的學校怎麼樣。」

「也不過是一樣罷了,」她笑,「不過遠,看不清楚,看不清楚的東西都是好的,是不是?」

「並不見得,」我說:「我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但你還是好的,「我一點開玩笑的成份也沒有。」

「我有什麼好?」她低下了頭,「這麼講,我很難過。」

「好有很多種,你是好的。」我說:「將來你會明白。」

「好?」她笑了。

這是我真正與她在一起,單獨的在一起。

媽媽拿了點心,茶進來,招呼我們,玫瑰只微笑,也沒多吃,她永遠有她自己的一套,像個野人一樣,我不太明白她,但是看媽媽的面孔,媽媽似乎對她印象不錯。

這個當兒,她坐在我椅子的扶手上,看了上去,她真像我女朋友一樣,難怪媽媽誤會。

她在我房間裡坐了一個下午,我什麼都沒做,只用筆在紙上畫來畫去,陪她閒聊,但是時間沒有浪費。

她走了以後,媽媽問:「她叫什麼名字?」

「玫瑰。」

「很好的名字。」媽媽說:「長也長得好。」她又補了一句。

「媽媽,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同學。」

「自然先是同學啦,有誰說她馬上就做你女朋友?」她還是不相信。

母親們永遠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第二天上學,玫瑰穿了一件墨綠織錦緞的棉襖,閃著金絲歲寒三友的圖案,這棉襖倒也罷了,那顏色襯著她的面板,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美,到這個時候,連女同學都說:「玫瑰穿中式衣服倒過得去,西裝在她身上妖裡妖氣的。」女孩子肯說另外一個女孩子「過得去」,那是大事,太了不起的事。

放學她等我。

「到你家去做功課。」她說。

「為什麼?」我詫異的問。

「你家氣氛好,好象有神幫忙似的,做得一定特別快。」

「笑話了。」我笑說。

「我可以來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