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節課之後,繪畫老師找來他媽媽,委婉地請她退課,說他影響其他孩子的進度。

程啟元想,那些被愛的孩子,多少能帶來點什麼吧?

像他這樣,什麼長處都沒有的,就連交錢給老師,老師都不願意要。

老師、爸爸、親戚、朋友。

「所有人都會走的,」程啟元又說了一遍,「早晚。」

文安看著程啟元,拼命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麼表達。

程啟元腦內的認知一旦成型,就難以撼動,連「五點放學來接」這種小事,略微改變就會引發風暴。他要怎麼向他說明,他是被愛著的,這份愛不能用帶來的好處或者價值衡量,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只配做木楔子呢?

下午上課時,這個念頭一直轉著。他絞盡腦汁,覺得答案近在眼前,卻摸不著。

吃完晚飯,文安照常去書房陽臺餵蜘蛛。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掃過書架。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

晚上,葉庭上完晚自習回家,看到書房的燈亮著,很是意外。推開門,文安拿著筆刷,皺著眉頭,一點一點上色。

「在畫什麼,這麼認真?」葉庭走過去。

文安擱下筆,撓了撓頭:「才畫了一半呢。」

葉庭站在桌邊,文安挪開了一點。他一向不吝於給家裡人看自己的作品,他知道會得到誇讚和鼓勵。

桌上有一疊畫好的畫,最上面一張是兩個男孩,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畫風明亮治癒,很像文安一貫的風格。

「你在畫繪本嗎?」

「不算吧?」文安撓了撓頭,「故事不是我寫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了,想把它畫下來,送給一個同學。他說他喜歡我的畫。」

「是什麼故事?」葉庭問。

「睡前故事,你讀給我聽過的。」

文安眨著眼,看著葉庭,瞳孔泛出濕潤的藍色。葉庭很熟悉這種表情:「想再聽一次嗎?」

文安把手放在胸前,滿懷期待。

葉庭在椅子上坐下,文安還在旁邊躊躇,就被他一把拉了過來,坐在了他腿上。

文安的臉上熱起來,不安地扭動著。葉庭低頭看了他一眼,他屏住呼吸,不動了。

葉庭伸手把畫拿過來,開始朗讀。聲音一響,文安恍然間回到了小時候。躁動的心跳平靜下來,他把頭靠在葉庭肩上。

大個子和小個子生活在一起。

小個子陰沉、暴躁,

他丟東西,搞破壞,

大喊大叫,橫衝直撞,

打破,折斷,砸碎,搗爛。

「天啊,」大個子說,「你怎麼了?」

小個子說:「我陰沉、暴躁,又渺小,沒有人會愛我。」

「誰說的,」大個子說,「無論你是不是暴躁,我都會永遠愛你,不計其他。」

小個子說:「那如果我變成一隻灰熊,

你還會愛我嗎?還會在乎我嗎?」

「當然了,」大個子說,「無論你是不是灰熊,我都會永遠愛你,不計其他。」

小個子說:「那如果我變成一隻小蟲,

你還會愛我嗎?還會願意擁抱我嗎?」

「當然了,」大個子說,「無論你是不是小蟲,我都會永遠愛你,不計其他。」

「不計其他嗎?」小個子說,「如果我是一條鱷魚呢?」

大個子說:「那我會緊緊擁抱你,

每天晚上幫你蓋好被子,哄你睡覺,

就像現在一樣。」

小個子還是有些擔心。

「那……愛會耗盡嗎?」他問,

「它會不會被打破、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