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都穿著它,天涼了,起風了,下雪了,我常常覺得冷,一年四季,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天涼了,你該多穿衣服了,只有你對我說過這句話。尹樹的臉莫名地有點發熱,他囁嚅著說,天真的涼了,你為什麼還穿著睡袍呢?因為我只有這件睡袍。我什麼都沒有,我有許多辛酸的事情想告訴你,你想聽嗎?

我想聽,可我是郵遞員,我還要去送信。尹樹注意到女孩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憂怨和失望的表情,而她的雙眼在瞬間已是淚光漣漣了,尹樹欲離欲留,他緊張地考慮了一下適宜的措詞,最後他說,告訴我你的病床號好嗎?到了休息天我會來看你。

九病區九號床,很好記的,女孩轉過臉對著醫院的高牆,她用一種哀婉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九病區九號床,你不會忘記諾言,你會來看我的。尹樹說,我從來不忘記諾言,一定會來的。尹樹跨上他的郵車騎出幾米遠,他覺得後面一陣清風一串腳步,女孩又追上來了,她擋住了尹樹的去路,用一種奇怪的目光凝視著他。怎麼啦?尹樹只能停下車,他說,我不會騙你,我會去看你的。我相信你,女孩的目光突然變得羞澀起來,她低下頭說,你能不能送我一件東西?隨便什麼東西,只要是你現在帶在身上的。隨便什麼東西?尹樹狐疑地問,他先是摸了摸頭上的郵帽,又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覺得都不合適,尹樹充滿歉意地說,真不巧,我穿著工作服,身上什麼都沒帶。隨便什麼東西,我不要禮物,只要得到你的東西。女孩的聲音聽來是焦渴而真摯的。

尹樹終於在口袋裡摸出一條手絹,是男人常用的藍灰格子手絹,他說,給你這條手絹行嗎?髒了一點,可只有它了。尹樹記得女孩接過手絹時幸福而滿足的表情,女孩抓著他的手絹像一隻白鹿跳進醫院的邊門,他最後看見女孩一路揮舞著那條手絹,手絹在風中輕盈地舞動,還有女孩的白色睡袍,它們一起在十月秋風中輕盈地舞動。

以後的日子晴光豔好,尹樹去楓林路送信時注意到醫院的邊門都是緊閉著的,門扉上的青苔和鏽蝕的鐵鎖再次證明那是一座禁止出入的死門。

穿白色睡袍的女孩不再偷跑出來了,郵遞員尹樹覺得奇怪,就像當初突然在那裡看見她一樣。尹樹側首凝望著那扇門,心裡竟然是一片悵惘。

尹樹沒有忘記他的諾言,一個禮拜天的早晨,他脫下綠郵服,以一個普通男子的裝束走進楓林醫院,醫院傳達室的老人認出了尹樹,他說,你今天是來看病人吧?尹樹點了點頭,並沒有作任何解釋,他的臉上浮現的還是倨傲和神秘的微笑。醫院很大,尹樹幾乎都是走在一片無盡的落葉殘草上,走出秋天的花園就走進充滿消毒藥水氣味的迴廊式病房,如此迴圈往復,尹樹突然惶惑起來,郵遞員善於識路認門,但他怎麼也找不到白櫻桃所在的九病區,九病區在哪裡?他終於攔住兩個匆匆而過的女護士問詢,你們這兒有九病區嗎?而她們的回答使尹樹大吃一驚,以至懷疑自己是否置身怪夢之中。一個女護士說,現在沒有九病區了,九病區早就改成太平間了。另一個則指了指後面的樹林說,過了樹林有一座紅瓦房,那兒就是太平間。尹樹不記得他是怎麼透過樹林走近紅瓦房的,也不記得當時的勇氣和衝動從何而來。有個工人正在太平間門口乓乓乒乒地修理推屍車,尹樹就問他,這裡有叫白櫻桃的女孩嗎?工人說,有,好像是九號。尹樹就問,你知道她什麼時候死的嗎?工人說,好像夏天就死了,放在那裡一直無人領屍,那女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是她什麼人?尹樹說,什麼也不是,我是一個郵遞員,我只想來看看她。

尹樹臉色蒼白,捂住胸口一步步走向九號屍床,他再次看見了穿白色睡袍的女孩,她的美麗的容顏栩栩如生,她的孤寂的神情一如既往。尹樹看見女孩纖細如玉的右手,她的右手緊緊握著那塊藍灰格子的手絹。

飼養公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