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荔哼道:“她中風?她的身體比我還好,你別不信,我肯定死在她前頭。”

塗苒嘆了口氣,隨手把廚房門帶上,又跑回去把老太太手裡的包裹拿下來:“外婆,您可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呀。您家閨女她就這脾氣,刀子嘴豆腐心,過會兒就好了,您大人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您是老壽星老神仙,可別往心裡去。”

老太太也心知離了這地再無處可落腳,便倚了床沿坐下,止不住地抹淚。

塗苒也覺得不得勁兒,一天的好心情頓時化作烏有,早上孕檢時的興奮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見,養孩子還真是沒多大意思的,生了,養了,幾十年光陰熬過去了,到頭來還是落下一堆埋怨。母親是藏不住話的人,嘴上埋怨外婆,而自己呢,是在心裡悄悄的埋怨著王偉荔,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也許她還更虛偽一些,只是為了維護和平的表象。

這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都是這樣湊合著過來的。

王偉荔小時候家裡孩子多,她是老么。孩子多了自然也不會被當作寶,四歲開始踮著凳子上爐灶煮飯,嗆著燙著的次數遠遠多於吃肉喝湯的機會,五六歲開始洗床單,還有哥哥姐姐的衣物,因為他們要工作要學習,而她是家裡唯一的剩餘勞力。

孩子多了,經常會被遺忘,大冬天去挑水,一不小心掉進河裡,凍得半死才被路人撈起來,待得送回家後大人才想起還有個她。

後來長大了,父母終於清閒下來有時間了,便想把這個老么拴在跟前,讀書當兵不讓她去,她周圍幾個要好的朋友最後轉業了要麼做醫生,要麼當老師,只有她進了附近的工廠,四十出頭的時候就被買斷工齡下了崗。還好老公能幹,賺了些錢,可誰又知道,這才剛過上幾年好日子,枕邊人便撒手人寰。

王偉荔這一生並非大起大落,卻也鬱郁不得志已久。她把這些往事當歌一樣唱給女兒聽,完後還不忘點評:“你現在的生活,可比我那時強多了,知足吧。”然而她卻不明白,在塗苒的心裡,也有自己的疙疙瘩瘩。

塗苒四歲那年,家裡多了個弟弟,因為違反了計劃生育,父親被開除公職黨籍,生活從此翻天覆地。父親後來開始學做生意,斷斷續續賺了些錢,又斷斷續續的賠掉,直到她快上大學那幾年,情況才真正好起來。

她一直總記得當初中考填自願,王偉荔做主讓她去讀師範,可是她那年考了全市第二名,外國語學校在向她招手。王偉荔說:“家裡就這條件,你把錢都花了,弟弟以後怎麼辦?再說,女孩子當老師挺好的,工作穩定,說出去也好聽,我以前多想當老師啊。”

於是塗苒去讀中專,住校,不常回家。

班上有成績好的學生開始想考大學,她也受了鼓舞,不甘心畢業後呆在一所小學校裡。她拼命讀書,準備迎戰高考。都這樣了,回去還不敢說,那時候父親摸著了做生意的門道,家裡買了車搬進大房子,她才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打算說給父親聽,終於獲得恩准。

可是她的數理化落下太多,所學的內容和普通高中相比難度係數不知底了幾個檔次,光靠自己看書效率很低。塗爸爸因為欣賞自家女兒的努力和執著,就從新華書店門口拎了個大學生回家幫女兒補課。

那時候大學生做家教是很流行這樣找工作的,推輛舊腳踏車在大書店門口守著,懷裡揣著成績單學生證獲獎證書等等,腳踏車扶手上架著個用硬紙盒裁剪的牌子,上書“某某大學,補習高中數理化”云云。

陸程禹正當十八九歲的光景,生得也算唇紅齒白,扔在人堆裡像棵剛發了新葉的小白楊一般扎眼。

當然塗爸爸沒那麼膚淺,他首先注意到男孩身旁破舊不堪的腳踏車,接著是他的衣著,乾淨樸實。嘖,四周人來人往的,人手裡還拽著本專業書坐在臺階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