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一些美酒佳餚到姚先生住過的那間房屋裡去,供十千享用。

十千淪為乞丐的第一夜投宿的當然是那間神聖殿堂。他在那裡得到的安慰和幸福是我們無法想象的。在那個春夜裡,當巴山鎮的千家萬戶為這個人嘆息時,他卻沉浸在最美好的感覺裡享受。如果要描述,又只好假想,因為誰也沒有去觀察他,即便去觀察又能觀察到什麼呢?當然我希望那是個明月皎皎之夜,吹著溫馨的和風,風裡夾帶著泥土和野花的芳香。英才小學堂舊日的繁華景象以更加豐富的形態,緩慢地重複展現在十千的腦海裡。他比從前更強烈地體驗著那一切,有幸福有酸楚,比生活更立體更客觀,就像我們從前所描述過的一樣。我們生活在人群裡,十千先生卻生活在自己的思想裡,我們對這種智者的任何評議都是淺薄的呵,但出於習慣我們還在評議。

1947年秋,大批國民黨軍隊擁進巴山鎮,家家戶戶都讓出房子給軍隊住,兵太多,房子依然不夠。一個上尉連長帶著一個排士兵開進小學堂。校園裡佈滿半人高的枯萎蒿草,一隻紅毛狐狸從草叢中竄出來,士兵端起卡賓槍,把狐狸打死在草叢中,士兵們進入房子時,發現了僵臥在地上的十千。

“一個死屍!”

“不是死屍,是個叫花子,你看他的耳朵還在動呢!”

“啊喲,好大的耳朵!”

“起來,起來!”

士兵踢著十千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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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千站起來,雙眼如獸,盯著那些兵。

“滾出去,大耳朵,這裡要駐國軍!”

十千突然發出叫囂:“這是我的屋,是我和姚先生的屋,是我們布林什維克的屋!”

“布林什維克?共產黨?”上尉連長笑著說:“我們殺的就是布林什維克,殺的就是共產黨!”

“把他拉出去,斃了!”上尉連長命令道。

幾個士兵用槍托子把十千頂出去,十千掙扎著往回跑,嘴裡還喊著:“布林什維克布林什維克,將來的世界,必是赤旗的天下!”

幾個士兵竟攔不住他,上尉連長拔出手槍,說:“你們閃開!”

士兵急忙閃開,連長舉起槍來,對準十千開了火。

他揮舞著兩根胳膊,招展著兩隻大耳朵,一頭栽在地上。兩隻耳朵垂死地抖了幾下,然後軟沓沓地順下去,幾乎蓋住了他的全部面頰。

“他媽的,這麼大的耳朵!”上尉連長把手槍插進套子,不無遺憾地罵著。

21 王十千的故事應該結束了。但就這樣結束是不是太簡單了?用這麼短的篇幅、如此粗疏的筆墨打發了這麼好的一個素材,確實有點可惜。本來還有好多文章好做呀!譬如:我應該濃墨重彩地寫一寫十千將耳朵塗紅的過程,寫他塗耳朵時的心理活動,寫他塗紅耳朵後的心理變化,臺灣的姚一葦先生寫過一部名為《紅鼻子》的話劇,說一個馬戲團的小丑,只要戴上他的紅鼻子面具,便妙語連珠,妙趣橫生,忘掉人世間一切煩惱。只要摘下紅鼻子面具,他立刻地萎靡不振、痛苦不堪。戴上紅鼻子面具是他逃避現實生活的一種方式。我們都是有過這種體驗的吧?我為什麼不寫王十千三番五次地塗抹耳朵,用過紅顏色再用藍顏色再用黃顏色再用黑顏色。一個本來就因耳大而引人注目的男孩竟三番五次地讓耳朵更怪異,這行為裡可以分析出很多東西,哲學呀,心理學呀,等等等等。我知道我僅僅粗枝大葉地寫了一次十千塗紅耳朵並且把塗耳朵的目的十分確切地限定在為了吸引姚先生注意這一點上是多麼笨拙,是呵我寫得真笨拙。十千塗紅他的大耳朵並不一定是為了吸引姚先生,就像雄孔雀開放尾翎並不一定是為了吸引雌孔雀一樣,它對著雄駱駝照樣開屏。即便他就是為姚先生而塗耳朵,那麼第一次他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