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法院的通知單,跟警察一起來抓人。因為傅校長不准他們隨便亂抓人,也有在校門外面被特務抓走的。我同班就有人被抓到火燒島關了兩年——火燒島就是綠島。

我在臺大外文系讀了一年後轉到歷史系,其中一個原因是聽了傅斯年的意見。我進臺大兩三個禮拜,傅斯年就見我了,因為他覺得我的考卷不錯。看歷史考卷的老師推薦給他,看中文考卷的老師也推薦給他,他就印象很深了。有一次我參加全校作文比賽,得了第一名,他單獨找了我一次。另外,他經常巡視學校各處,有時候在校園碰見,他到我們宿舍看我們吃什麼飯,嘆口氣。他和司機在門口下棋,我們圍著看。今天沒有這種校長了。

傅斯年矮矮胖胖,他胖並不是因為吃得好,當時他太窮了,難得吃到一片肉,他的體型,天生如此。他的夫人俞大彩,是俞家的八小姐,俞大綱、俞大維的妹妹。他們先輩俞明震是清朝的清流,跟林則徐和湘軍都多少有關係。這一個圈子,門生故吏,親戚朋友,拉得很大,對清末和民國的文化學術有極大影響力。傅師母脾氣不小,她教過我們半年英文,學生很辛苦。

傅先生脾氣不好,但是愛才,對有才的教授非常器重。傅先生跟陳寅恪先生交情非常好,在德國留學是朋友,寅恪先生後來很長時間沒有歸隊,在香港跑來跑去,他說錢不夠了,問傅先生要,得遂所願。但是傅先生對庸才非常不在乎,脾氣跋扈,不怕褒貶。他自己做事辛苦,替同仁做事情不遺餘力,借錢來給同仁過年節,了不起! 。 想看書來

第三章 臺灣大學(5)

太可惜了,傅斯年去世那麼早。當時醫藥不好,他在臺灣的省議會里昏倒,現代醫療條件是救得活的。1950年,他被質訊,因為臺大的經費是臺灣省的,一個議員非常不講理,問他:“你要這麼多經費幹什麼?”他說:“我要蓋房子給學生住。”又問他:“為什麼一個房間裡只能住六個人?為什麼課堂不能白天晚上分兩班教?”傅先生回答:“你們能不能把學生當人看?”說完,就倒下了。

張光直在自傳中,有一段說到傅先生。我覺得要為傅先生說一句公道話。

張光直是李濟之最得意的學生。在臺大時,我和張光直很熟。他父親張我軍是臺灣人,在北大教書,在淪陷時期是華北偽政府的教育總裁,所以就列為漢奸。他後來申辯,他是臺灣人,所以是日本國民,這不能叫漢奸,後來沒有治他的罪,但是他在臺灣,終究起不來了。光直因此對國民政府很不滿意。後來白色恐怖時期,搜到他手邊有共產黨的書籍,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像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因此下了兩個月牢。他那時考上臺大了,還沒有註冊進學校,當局對他也沒有怎麼虐待,問問話,放出來已經耽擱時間,不能入學了,第二年才入學,所以他比我低一班。因為我們老師多,學生少,我們都讀古代史,同班上課。

當時已經知道的考古收穫,最重要的是龍山和仰韶,兩大文化系統,一東一西。但是1957年左右,大陸上的考古曉得龍山坐在源頭上面,是延續的關係,不是對立的關係。他就寫信告訴李濟之先生,李先生覺得多少年來的知識,竟有了大變,兩人在這方面有相當的爭辯,爭辯之後就有點意見。後來李先生到美國來的時候,光直常常成心躲開,兩人感情就有疙瘩,但是光直始終是李先生最得意的學生。

在白色恐怖時代,傅斯年先生不準軍警進學校抓人。他的規矩是:官方必須將學生的罪狀告訴學校,學校派人和軍警一起,找到當事人,依法交法院。張光直的*裡面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他以為傅先生是幫助政府抓人,實際上是擋住政府進來自己抓人。光直判斷錯誤,是因為他自己在牢裡,不曉得外面的情況。光直對內地很嚮往的,在“*”期間,他還相信官方的報道,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