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霍然抬起了頭——她的眼眸在面幕後亮如星辰,絕決而果斷,全無他想象中的那種柔弱。

“我要先走了。”她對他微微一笑,毫無預兆地、她一仰身,輕飄飄地飛出了塔頂漢白玉的欄杆,在萬眾驚呼裡向著大地墜落!

“不!”他失聲驚呼起來,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試圖拉住那個墮天之人——然而,衣袖從他指尖斷裂,她飛速地墜落下去,嘴角尤自噙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不!”他嘶聲低呼,死寂的眼眸因為震驚而雪亮。他眼睜睜地看著黃金鎖鏈那一端的人墜落向萬丈大地,宿命堅不可摧的鎖鏈在瞬間錚然斷裂!

千重雲氣縈繞著她,凜冽的天風吹著她的衣袖,獵獵飛揚,讓她看起來彷彿一隻展翅飛去的白鶴——她、她居然……居然掙脫了?居然逃掉了!

原來……她和他,畢竟不一樣!

夢裡的景象開始紊亂,無數記憶的碎片開始不受控制地湧出,排列成難以解讀的種種方式——百年前,她高高舉起他的頭顱,在即將淪陷的帝都城頭對著子民高呼;九十年前,赴死的前夜,她在紫宸殿與他告別;幾十年來,在這個虛無的城市裡,她和自己說著一些開心或者平淡的話,寧靜的時光就如頭頂的流水一樣無聲無息的過去……

最後,定格的景象是前日訣別那一刻:她俯下身親吻他的額頭,然後離開,沒有回頭。

——那一刻,他可以看到那條巨大而沉重的黃金鎖鏈重新垂落,將她纏繞起來,一步一步將她拖向毀滅的深淵!

“逃啊……快逃啊!”夢裡,他終於喊出了現實裡身為王者不能說的話,“白瓔!別去帝都,什麼都別管了——快逃,快逃啊!”

不逃的話……會被宿命壓垮的!

真是愚蠢啊!百年之前,墮天的你既然已經毅然決然的掙脫了那條鎖鏈,為何在甦醒後、還要回到這個羅網中來?國家、民族、責任、道義……正是這些東西、共同鑄成了那條黃金的鎖鏈,將你我的一生捆綁,你既然已經掙脫,又為何回來!

少年時,他親眼看到父親派來的使者用白綾縊殺了母親——後來,他知道這是空桑王室常用的手段:如果太子的生母不是白族的皇后,為了保證世代守護空桑的“雙戒”力量的純粹,那個生下太子的妃嬪就必須被賜死,以免她的那一族成為最大的外戚,威脅到白族與帝王之血共掌天下的局面。

雖然明白父王做出這個選擇的必然性,但,那時候起,他就對空桑這個民族消失了感情——儘管那“一半”的帝王之血還在他的身體裡流淌。亡國前的時間裡,夢華王朝末期,他基本是消極的怠政,毫無作為,眼睜睜的看著帝國腐爛下去。

直到百年後,他才重新激起了為空桑而戰的信念。

白瓔,我坐到了這個位置上,成為這個雲荒的主宰、命運的囚徒,已然不抱有逃脫的奢望——但至少,我希望你能夠掙脫這一切自由地飛翔,一如百年之前。

所以……既然無法親手替你斬斷這根黃金的鎖鏈,那麼,就拜託另外一雙手罷!

也只有那個來自蔚藍大海的人、能帶著她離開這個羅網,讓她如同百年前那一刻那樣的自由飛翔,向著無邊無際的海天之間凌空而去。從此後,可以在藍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遠離一切戰爭混亂,在珊瑚的宮殿裡終老,子孫繞膝,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

——那,也是在定下空海之盟那一日,他親口對她許下的諾言。

※※※

“白瓔,逃啊!快逃啊……”睡夢中,金盤上的頭顱喃喃。

赤王紅鳶怔怔地看著沉睡中的皇太子,忽然間有無法壓制的悲哀湧上心頭,側過臉去不願再看,低聲:“龍神,請你和真嵐殿下慢慢交談吧!”

巨大的龍盤繞在虛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