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万俟大人吩咐最好順便把個瞎老頭兒宰了,好像他們是跟個鏢車來的,這鏢局的人想造反嗎?那鏢車裡的東西不也成了贓物了?只是我跟秦老頭見過面,拿他東西可有點兒不好意思,不過弟兄們辛苦這一趟,他們出手我不好意思管的。”

頓了下,他才咬牙切齒道:“還有耿蒼懷傷了我們六個兄弟,我一定要在他身上找回六刀。”

這說話的正是快刀田子單,除了他和吳奇的聲音,外面三四十騎鐵騎竟然一聲沒有,足見號令之嚴。屋裡眾人聽得心底大駭,沒想他根本沒進屋就幾乎把眾人底細摸得一清二楚,都驚於緹騎密樁暗探的訊息迅速。聽他的意思竟似想把屋裡人一網打盡,連走鏢的也不放過,成了他們順手牽到的一隻肥羊。

耿蒼懷卻舉杯傳盞,概不介意。金和尚正待張口開罵,卻忽開不了口——他一向自負膽色,但見了耿蒼懷這般大敵當前,不動神色的氣度,不覺也心中佩服。更難得的是他身邊一個書生一個女子也都言笑晏晏,安之如素。耿蒼懷說:“本來我想與這些妖魔小丑決生死於暗夜也就算了,但這店中壁上有一首題詞我一向深喜,生死之際倒想再看一眼。我文墨有限,當年這首詞曾害我很翻了些書本子呢。”

三娘便向壁間望去,見一片煙熏火燎中,是有一處舊墨,怕是經歷得有年了。那是首慢詞。她一招那個叫小英子的小姑娘。小姑娘走過來,身上微微發抖,三娘微笑道:“好妹子,別怕,這許多人陪你一起死,黃泉路上也不寂寞,也沒惡鬼敢欺負你的。”

她雖是女子,英風颯氣,千千萬萬個男子也不及她。小姑娘對她原本佩服,聞言之下精神立即振作了些。

外面田子單見無人理他的話,冷哼一聲道:“耿蒼懷這個死大蟲真的已沒氣了嗎?”

他就是在激耿蒼懷生氣,心中也只忌憚耿蒼懷一個人。耿蒼懷卻像蚊聲過耳,略不在意。三娘笑對小姑娘說:“你認字嗎?”小姑娘點點頭,三娘一指耿蒼懷,笑道:“好,這位伯伯喜歡壁上那詞,你能不能唱來聽聽。咱們兩個女子要死也要死得風風雅雅、斯斯文文。而且,那伯伯不會讓你白唱的。”說著看向耿蒼懷。

耿蒼懷聞言一笑道:“好,你數數一共幾句,你唱一句我殺一人,有幾句我殺幾人答謝你,算是你這一曲的纏頭。”

忽見門口刀光一閃,那擋雨的棉簾已經落地。眾人看向外面,田子單已收刀坐回馬上。他這一下迅疾輕快,棉簾沾了雨本更厚重,他削之如臨秋敗葉,確是好刀法,好迅捷!

小姑娘“啊”的一聲,卻聽那個一直怕事的瞎老頭柔聲道:“小英子,別怕,聽那阿姨的話,你看那牆上是什麼曲牌兒?”

這八字軍的老兵在勢危時迫之時,方才顯出當年殺敵破虜的勇概。小姑娘數著壁間字數,哼了幾下,老頭道:“是念奴嬌。”抱起胡琴,調了弦,便拉了起來。

絃聲蒼涼蕭瑟,四壁昏燈幽黯,門外冷雨悽悽,更替這琴聲添了一幅悲慨之況。那詞寫的卻是八月十七清明的月色,小姑娘受她爺爺鼓勵,開口唱道:

斷虹霽雨,

淨秋空,

山染修眉新綠。

三娘打著拍子,至此道:“一句。”

沈放持酒傾聽,耿蒼懷微微頷首,知道三娘點他方才說的一句殺一人的話。

……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清天,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

小姑娘不認得後二字,含糊過去,耿蒼懷也沒介意,翹首傾聽,似乎又回到那個明月當頭的時節。

下面是轉頭:

……年少從我追遊,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曲。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