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部分(第3/5頁)
章節報錯
頭城側傍秣陵,文翰林想起當日,每來秣陵,他曾與這人影石頭城上同嬉。她那時瘦腰廣帶,輕吟淺笑,一一猶在心底。可如今,世事如棋,他悔不該……
他雖為人精醒,但有些舊恨,有些陳傷,依舊是怎麼也忘不了的。
月暈而風,看來,一會兒就要起風了。而往事在風起前都已消散入雲中。文翰林站起身,一抬頭,輕聲道:“阿如……”
這草寮本在一處山坡之上。山坡有一面臨水,嵯岈陡峭。坡下水流琮琮,響如佩環。
而坡上也正有佩環月夜歸來,化做此身幽獨。
來的人正是蕭如。她步履悄悄,身形很瘦。這是文翰林與蕭如多年後的第一次最尷尬也最苦澀的會面。兩人靜靜對著。蕭如看著文翰林,多年不見,他已憔悴多了。畢竟一些舊事還猶有餘溫,象那灰盆中微微瑟縮的火,掙扎著要從那焚燒後的劫灰中試著探出一點紅心來。
他二人默默相望,半晌才聽文翰林喉中哼出一聲苦笑:“又見面了,十一年零三個月,整十一年零三個月了,時間真快啊。”
蕭如緩緩點頭,她也聽出文翰林語意苦澀,像這江南澀澀的冬。——文翰林怎麼會不苦澀?多年一別,才得一面,而她此來,卻是為了……
蕭如的容顏似有一種穿越諸多迷情後的空絕。她本身自有一種尊貴的清麗,這也是文翰林敬她的所在。文翰林看著看著,心裡卻忍不住浮起愛憐。如果當年不是為了那些名位權勢,如果……
蕭如立在月下風中,長袍拂地——今夜她似特意穿了件空落落的明顯偏大,都有些象個男子式樣的長袍。她一個女子的身形在長袍裡顯出一種別樣的風韻流慨來。那是一件布衫,布紋暗舊,款式疏簡,分明是改自於另一人的舊衣。她明知可能重遇舊情,卻特特穿了這麼一件長袍而來,其意何在?怕不只為今夜要如一個男子般統領一場伏擊那麼簡單吧。
蕭如側目四下觀望四周局勢。四周似乎除了夜,什麼都沒有,所有的都已藏身於黑暗。人雖如昨,但兩人之間,籠罩於身側的看不見說不清的東西似乎已有很多。
看到蕭如那麼鎮定的神態與她四望的警戒,文翰林一腔私情如湯沃雪,消融無蹤。他久已慣於暗爭險鬥,當下也定了心神,恢復過神色。微微一笑道:“我忘了,還沒請你坐呢。”
然後他一側手,讓出客位,那簡陋的板凳上卻鋪了方他特備的錦茵。
只聽他笑道:“蕭女史請坐。”
——她已是蕭女史了,他只能呼此,已不再是當年的‘阿如’。
蕭如含笑而謝。
只聽文翰林道:“知你要來,我特意生了些松炭——記得你當年最喜歡玩炭火嗎。咱們小時守歲,還差一點燒著了‘養閒堂’,惹得大人一頓吼。咱們且擁爐一看。快三更了——三更開門去,乃見子夜變——讓咱們看看,這一夜過後,江南之局,到底會不會有變。”
天下月華一亮。四周似乎猛地一寂,文翰林期待著這一場子夜之變,他是與那人——有著奪妻之恨的。
忽然兩人都有驚覺,然後齊齊側首:石頭城下,有一條人影正在數射之外向石頭城下騰躍而近。那人姿式飄蕩,頓如鷗停、躍如鶴翥,兩人相顧一眼,心裡齊暗自道:
“來了!”
坡下不遠的江心,卻停了一艘小船。那是個舴艋小舟,舟上有一支漁竿橫伸而出,孤吊吊地垂著。絲線輕懸,有好幾次魚已咬了鉤,舟上的人卻沒有收竿,一任它懸著,讓那魚又脫鉤而去。
船上人的身形似一直對著不遠的石頭城下,微微佝僂的背上頂著一顆白髮蕭駁的頭,頭上之發黑白參半。他口裡有一時低低唱著:“漁翁夜停西巖宿,暗汲清江燃苦竹,月升煙消不見人,矣乃一聲山水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