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也隨之作亂,隔三差五推我去眼科檢查,並不聲張,事後才告訴我已經逃過了怎樣的兇險。人有一種壞習慣,記得住倒黴,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是對神明的不公。那次擺脫了眼科的糾纏,常讓我想想後怕,不由得瞑揖默謝。

不過,當有人勸我去佛堂燒炷高香,求佛不斷送來好運,或許能還給我各項健康時,我總猶豫。不是不願去朝拜(更不是不願意忽然站起來),佛法博大精深,但我確實不認為滿腹功利是對佛法的尊敬。便去燒香,也不該有那樣的要求,不該以為命運欠了你什麼。莫非是佛一時疏忽錯有安排,倒要你這凡夫俗子去提醒一二?唯當去求一份智慧,以醒貪迷。為求實惠去燒香磕頭念頌詞,總讓人擺脫不掉阿諛、行賄的感覺。就算是求人辦事吧,也最好不是這樣的邏輯。實在碰上貪官非送財禮不可,也是鬼鬼祟祟的才對,怎麼竟敢大張旗鼓去佛門徇私舞弊?佛門清靜,憑一肚子委屈和一疊賬單還算什麼朝拜?

病隙碎筆 1…2

約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約伯的信心前面沒有福樂作引誘,有的倒是接連不斷的苦難。不斷的苦難曾使約伯的信心動搖,他質問上帝:作為一個虔誠的信者,他為什麼要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難?但上帝仍然沒有給他福樂的許諾,而是譴責約伯和他的朋友不懂得苦難的意義。上帝把他偉大的創造指給約伯看,意思是說:這就是你要接受的全部,威力無比的現實,這就是你不能從中單單拿掉苦難的整個世界!約伯於是醒悟。

不斷的苦難才是不斷地需要信心的原因,這是信心的原則,不可稍有更動。倘其預設下絲毫福樂,信心便容易蛻變為謀略,終難免與行賄同流。甚至光榮,也可能腐蝕信心。在沒有光榮的路上,信心可要放棄麼?以苦難去作福樂的投資,或以聖潔贏取塵世的榮耀,都不是上帝對約伯的期待。

曾讓科學大傷腦筋的問題之一是:宇宙何以能夠滿足如此苛刻的條件——陽光、土壤、水、大氣層,以及各種元素恰到好處的比例,以及地球與其他星球妙不可言的距離——使生命孕育,使人類誕生?

若一味地把人和宇宙分而觀之,人是人,宇宙是宇宙,這腦筋就怕要永遠傷下去。天人合一,科學也漸漸醒悟到人是宇宙的一部分,這樣,問題似乎並不難解:任何部分之於整體,或整體之於部分,都必定密切吻合。譬如一隻花瓶,不小心摔下幾塊碎片,碎片的邊緣儘管參差詭異,拿來補在花瓶上也肯定嚴絲合縫。而要想複製同樣的碎片或同樣的缺口,比登天還難。

世界是一個整體,人是它的一部分,整體豈能為了部分而改變其整體意圖?這大約就是上帝不能有求必應的原因。這也就是人類以及個人永遠的困境。每個角色都是戲劇的一部分,單捉出一個來寵愛,就怕整齣戲劇都不好看。

上帝能否插手人間?一種意見說能,整個世界都是他創造的呀。另一種意見說不能,他並沒有體察人間的疾苦而把世界重新裁剪得更好。從後一種理由看,他確是不能。但是,從他堅持整體意圖的不可改變這一點想,他豈不又是能嗎?對於向他討要好運的人來說,他未必能。但是,就約伯的醒悟而言,他豈不又是能嗎?

撒旦不愧是魔鬼,慣於歪曲信仰的意義。撒旦對上帝說:約伯所以敬畏你,是因為你賜福於他,否則看他不咒罵你!上帝想看看是不是這樣,便允許撒旦奪走了約伯的兒女和財產,但約伯的信心沒有動搖。撒旦又對上帝說:單單捨棄身外之物還不能說明什麼,你若傷害他的身體,看看會怎樣吧!上帝便又允許撒旦讓約伯身染惡病,但信者約伯仍然沒有怨言。

撒旦的邏輯正是行賄受賄的邏輯。

約伯沒有讓撒旦的邏輯得逞。可是,他卻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