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信與不信,常讓我暗自躊躇。

三十六

單說遏制人類的貪婪吧,樂觀的理由就少,悲觀的根據越來越多。森林消失,草原沙化,河流乾涸,海洋汙染,天上破著個大窟窿而且越來越大,但人類還在熱火朝天地敲榨和掠奪。這差不多已經成了習慣,真能遏制嗎?令人懷疑。比如我,下了好大決心,也只抗拒了羊絨衫的誘惑——據說那東西破壞植被,但更多的誘惑只在理論上抗拒。人類也真是發明了很多好玩藝兒,空調、汽車、飛機、化肥、農藥、電腦……豐富得超過有用的商品、新奇得等於屠殺的美味、舒適得近似殘廢的生活……人能齊心協力放棄這樣的舒適嗎?還是讓人懷疑。就算有九十九個人願意放棄,但剩下一個人堅持,舒適的魔力就要擴散,就會有二、三、四、五、六……個人出來繼承和發揚。

常能讀到一些“現代主義”或者“後現代主義”的精彩理論,讚歎之餘一走神兒,看見生活自有其不要命的步伐。魔法一旦把人套住,大概就只有“一直往前走,不要朝兩邊看”了。

病隙碎筆 1…10

三十七

設想有一處不同於人間的極樂之地,不該受到非難。但問題是,誰能洞開通向那兒的神秘之門?

這就又惹動了爭奪。大師林立,功法紛紜,其實都說著同一句話:跟隨我吧。到底應該跟隨誰呢?這神秘的權力究竟是誰掌握著?無從分辨。似乎就看誰許下的福樂更徹底了。

既已許下福樂,便不愁沒人著迷,於是又一場蜂擁,以當年眺望“主義”的熱情去眺望另一維時空了——原來天堂並不在咱這地界兒,以往真是瞎忙。於是調離苦難的心情愈加急迫,然而天堂的門票像似有限,怎麼辦?那就只好誰先覺悟誰先去吧,至於那些拿不到門票的人嘛,實在是他們自己慧根不夠、福緣淺薄,又怨得哪一個?

鬧來鬧去這邏輯其實又熟悉:為富不仁者對窮人不是也這麼說嗎——你自己無能,又怨得誰個?這邏輯也許並不都錯,但這漠然無愛的境界不正是人間兇險的首要?記得佛門有一句偉大教誨:一人未得度,眾生都未得度。佛祖有一句感人的誓言: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怎麼到了一些自命的佛徒那裡,竟變得與福利分房相似?——房源(或者福運)有限,機不可失,大家各顯神通吧。

三十八

因此我大大地迷惑:就算那極樂之地確鑿,就算我們來生確實有望被天堂接納,但那可是憑著“先天下之樂而樂”的心情就能夠去的麼?倘天堂之門也是偏袒著爭搶之下的強者,天堂與人間可還有什麼兩樣?好吧,退一步想,就算爭搶著去的也就去了,但這漠然無愛的心情被帶去天堂,天堂還會永遠無憂麼?爭搶的慾望,不會把那兒也攪得“群雄並起,天上大亂”?

所以我寧可還是相信,所謂天堂即是人的仰望,仰望使我們洗去汙濁。所謂另一維時空,其實是指精神的一維,這一維並不與人間隔絕,而是與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重疊融會。

神秘的力量,毫無疑問是存在的。神秘,存在於冥冥之中。這其實很好,恰為人間的夢想與完善鋪築起無限的前途。但是,這無限既由神秘所轄,便不容得凡人染指。原因簡單:有限的凡人怎麼可能通曉無限的神秘?神秘的商標一旦由凡人註冊,就最值得大眾擔心——他掌握著神秘的權力呵,有什麼疑問還敢跟他討論?有什麼不同意見還敢跟他較真兒?豈不又是“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了嗎?

三十九

如果奇蹟並不能改變這“人間戲劇”,苦難守恆,幸運之神無非做些調換角色的工作,眾生還能求助於什麼呢?只有相互攜手,只有求助於愛吧。

這樣說,明顯已經迂腐,再要問愛是什麼,更要惹得瀟灑笑話。比如說愛情,瀟灑曾屢次告誡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