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喻。

令人驚歎的是,在太平天國之後,山西商家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竟又重整旗鼓,東山再起。後來一再地經歷英法聯軍入侵、八國聯軍進犯、庚子賠款攤派等七災八難,居然都能艱難橕持、絕處逢生,甚至獲得可觀的發展。這證明,人民的生活本能、生存本能、經濟本能是極其強大的,就像野火之後的勁草,岩石底下的深根,不屈不撓。在我看來,一切社會改革的舉動,都以保護而不是破壞這種本能為好,否則社會改革的終極目的又是什麼呢?可惜慷慨激昂的政治家們常常忘記了這一點,離開了世俗尋常的生態秩序,只追求法蘭西革命式的激動人心。在激動人心的呼喊中,人民的經濟生活形成和社會生存方式是否真正進步,卻很少有人問津。

終於,又遇到了辛亥革命。這場革命最終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自有其歷史意義,但無可諱言的是,無窮無盡的社會動亂、軍閥混戰也從此開始,山西商家怎麼也挺立不住了。

民軍與清軍的軍事對抗所造成的對城市經濟的破壞可以想象,各路盜賊趁亂搶劫、兵匪一家掃蕩街市更是沒完沒了,致使各大城市工商企業破產關閉的情景比太平天國時期還要嚴重。工商企業關門了,原先票號貸給他們的鉅額款項也收不回了,而存款的民眾卻在人心惶惶中爭相擠兌,票號頃刻之間垮得氣息奄奄。本來山西商家的業務遍及全國各地,辛亥革命後幾個省份一獨立,業務中斷,欠款不知向誰索要,許多商家的經理、夥計害怕別人討賬竟然紛紛相率逃跑,一批批票號、商號倒閉清理,與它們有聯絡的民眾怨聲如沸又束手無策。走投無路的山西商人傻想,北洋政府總不會眼看著一系列實業的癱瘓而見死不救吧,便公推六位代表向政府請願,希望政府能貸款幫助,或由政府擔保向外商借貸。政府對請願團的回答是:山西商號信用久孚,政府從保商恤商考慮,理應幫助維持,可惜國家財政萬分困難,他日必竭力斡旋。

滿紙空話,一無所獲,唯一落實的決定十分出人意外:政府看上了請願團的首席代表範元澍,發給月薪二百元,委派他到破落了的山西票號中物色能幹的夥計到政府銀行任職,這一決定如果不是有意諷刺,那也足以說明,這次請願活動是真正的慘敗了。國家財政萬分困難是可信的,山西商家的最後一線希望徹底破滅。“走西口”的旅程,終於走到了終點。

於是,人們在1915年3月份的《大公報》上讀到了一篇發自山西太原的文章,文中這樣描寫那些一一倒閉的商號:

彼巍巍燦爛之華屋,不無鐵扉雙鎖,黯淡無色。門前雙眼怒突之小獅,一似淚涔涔下,欲作河南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月北京所宣傳倒閉之日升昌,其本店聳立其間,門前尚懸日升昌招牌,聞其主人已宣告破產,由法院捕其來京矣。

這便是一代財雄們的下場。

如果這是社會革新的代價,那麼革新了的社會有沒有為民間商業提供更大的活力呢?有沒有建立山西商人建立過的世紀性繁華呢?

對此,我雖然代表不了什麼,卻要再一次向山西報愧,只為我也曾盲目地相信過某些經不住如此深問的糊塗觀念。

我的山西之行結束了,心頭卻一直隱約著一群山西商人的面影,怎麼也排遣不掉。細看錶情,仍然像那張模糊的照片上的,似笑非笑。

離開太原前,當地作家華而實先生請我吃飯,一問之下他竟然也在關注前代山西商人。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遞給我他寫給今天山西企業家們看的一篇文章,題目叫做《海內最富》。我一眼就看到了這樣一段。

埃內最富!海內最富!

山西在全國經濟結構中曾經佔據過這樣一個顯赫的地位!

很遙遠了嗎?晉商的鼎盛春秋長達數百年,它的衰落也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