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廷卻奇怪地流瀉出一種壓抑不住的對漢文化的熱忱。開始大家以為是一種籠絡人心的策略,但從康熙身上看好像不完全是。他在討伐吳三桂的戰爭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迫不及待把下令各級官員以“崇儒重道”為目的,朝廷推薦“學問兼優、文詞卓越”計程車子,由他親自主考錄用,稱作“博學鴻詞科”。這次被保薦、徵召的共一百四十三人,後來錄取了五十人。

其中有傅山、李顒等人被推薦了卻寧死不應考。傅山被人推薦後又被強抬進北京,他見到“大清門”三字便滾倒在地,兩淚直流,如此行動康熙不僅不怪罪反而免他考試,任命他為“中書舍人”。他回鄉後不準別人以“中書舍人”稱他,但這個時候說他對康熙本人還有多大仇恨,大概談不上了。

李顒也是如此,受到推薦後稱病拒考,被人抬到省城後竟以絕食相抗,別人只得作罷。這事發生在康熙十七年,康熙本人二十六歲,沒想到二十五年後,五十餘歲的康熙西巡時還記得這位強硬的學人,召見他,他沒有應召,但心裡畢竟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派兒子李慎言作代表應召,並送自己的兩部著作《四書反身錄》和《二曲集》給康熙。這件事帶有一定的象徵性,表示最有牴觸的漢族知識分子也開始與康熙和解了。

與李顒相比,黃宗羲是大人物了,康熙更是禮儀有加,多次請黃宗羲出山未能如願,便命令當地巡撫到黃宗羲家裡,把黃宗羲寫的書認真抄來,送入宮內以供自己拜讀。這一來,黃宗羲也不能不有所感動,與李 顒一樣,自己出面終究不便,由兒子代理,黃宗羲讓自己的兒子黃百家進入皇家修史局,幫助完成康熙交下的修《明史》的任務。你看,即便是原先與清廷不共戴天黃宗羲、李顒他們,也覺得兒子一輩可以在康熙手下好生過日子了。這不是變節,也不是妥協,而是一種文化生態意義上的開始認同。既然康熙對漢文化認同的那麼誠懇,漢族文人為什麼就完全不能與他認同呢?政治軍事,不過是文化的外表罷了。

逼宗羲不是讓兒子參加康熙下令編寫的《明史》嗎?編《明史》這事給漢族知識界震動不小。康熙任命了大歷史學家徐元文、萬斯同、張玉書、王鴻緒等負責此事,要他們根據《明實錄》如實編定,說“他書或以文章見長,獨修史宜直書實事”,他還多次要大家仔細研究明代晚期破敗的教訓,引以為戒。漢族知識化界要反清復明,而清廷君主竟然親自領導著漢族的歷史學家在冷靜研究明代了,這種研究又高於反清復明者的思考水平,那麼,對峙也就不能不漸漸化解了。《明史》後來成為整個二十四史中寫得較好的一部,這是直到今天還要承認的事實。

當然,也還餘留著幾個堅持不肯認同的文人。例如康熙時代浙江有個學者叫呂留良的,在著書和講學中還一再強調孔子思想的精義是“尊王攘夷”,這個提法,在他死後被湖南一個叫曾靜的落第書生看到了,很是激動,趕到浙江找到呂留良的兒子和學生幾人,策劃反清。這時康熙也早已過世,已是雍正年間,這群文人手下無一兵一卒,能幹成什麼事呢?他們打聽到川陝總督嶽鍾琪是岳飛的後代,想來肯定能繼承岳飛遺志來抗擊外夷,就派人帶給他一封策反的信,眼巴巴地請他起事。

這事說起來已經有點近乎笑話,岳飛抗金到那時已隔著整整一個元朝、整整一個明朝,清朝也已過了八九十年,算到嶽鍾琪身上都是多少代的事情啦,還想著讓他憑著一個“嶽”字拍案而起,中國書生的昏愚和天真就在這裡。嶽鍾琪是清朝大官,做夢也沒想到過要反清,接信後虛假的應付了一下,卻理所當然地報告了雍正皇帝。

雍正下令逮捕了這個謀反集團,又親自閱讀了書信、著作,覺得其中有好些觀念需要自己寫文章來與漢族知識分子辯論,而且認為有過康熙一代,朝廷已有足夠的事實和勇氣證明清代統治者並不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