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飄灑向黑暗的大地,也濛濛的掩罩著“群英集”,集子裡燈火寥落,點點孤零,昏黃慘淡的光影偶而映照著綿密的細雨,越發顯得遠處的幽邃無邊無際,好一片秋燈夜雨的淒涼。

夜寒風凜之餘,集子內外固已行人絕跡,寂靜如死,連狗吠也聽不到,但有個地方卻特別的透著熱鬧--大街尾那條斜巷巷底,門口掛著一盞褪色紅油紙燈籠的酒肆,殘剝的油紙燈籠上寫著書法不怎麼高明而且業已模糊的兩個黑字:“旺記”,是了,“旺記酒肆”。

“旺記”的門裡隱隱傳出粗聲粗氣的吆喝聲,喧笑聲,以及直起嗓門的猜拳行令聲,間或夾雜著幾句連爹帶孃的“三字經”,光景十分熱鬧。

巷底一棵大槐樹下,毒魄正一個人默然獨立,枝葉的陰影覆蓋著他,像是把他的軀體緊緊包裹密實,要不是走到近前,誰也不會發覺樹底下居然還有一個人在。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毒魄當然不會毫無目地的跑來此處吹鳳淋雨,他是絕對的有所為而來--他打聽過,“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人經常會到“群英集”來喝酒取樂,辰光多在入夜之後,而且,習慣來這家“旺記酒肆”。

他知道“癩蛇”具有相同的身份,然則,他仍不能確定殺害飛星的兇手是誰,但他希望能從這幾個人身上查出端倪。

在這棵枝葉茂密的大槐樹下,在這悽風苦雨的夜裡,他已經枯候了一個多時辰,“旺記”裡有人在飲酒沒有錯,他尚無把握這些人中間有沒有他的特定物件在內,他不曾闖入檢視,因為他不想打草驚蛇或引發其他無可逆料的異變,他喜歡用他自己的方法行事--不動聲色的,卻起若雷霆萬鈞。

夜,更深沉了。

雨仍未歇。

“旺記酒肆”的木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幾條大漢相互擁攙,步履踉蹌的自內湧出,幾個人口中高聲叫囂,喧嚷不停,看情形,八成喝得差不多了。

樹底下,毒魄凝聚目力,就著燈籠與屋內透溢的光輝仔細觀察這幾個出來的人,但是,他失望了,這幾個人的外貌,沒有一個符合他特定的物件。

半合的雙目間有一抹無奈的嘆息,當這抹嘆息正漾散於眉字,他的兩眼卻突然暴睜--他看見了,跟在那幾個醉漢之後出門的一個人,可不正是生得一副猴像?燈籠下的暗淡光暈,尤其照得那隻朝天鼻纖毫畢露,形餘突出!

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身材長得特別小,尖嘴削腮之外,一對眼珠子微微內陷,頭頂一撮淡淡黃毛,加上那隻朝天鼻,如果不穿衣裳,再於頸間套扣一副鎖鏈,恐怕就和一隻真猴子沒啥差別了。

毒魄暫時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緊緊盯視著那人,盯視著他長長伸了個懶腰,仰天打了個哈欠,盯視著他大搖大擺的往前走去。

酒肆裡沒有人繼續出來,而這位人形像猴子的傢伙,距離前面那幾個大漢--毒魄估量他們也是“豹房”的同夥--大約有兩丈之遙。

等對方再往前移動幾步,走出了酒肆的燈籠光暈之外,而頭一撥人也剛剛轉離巷口,毒魄的身形已若一抹幽靈般自槐樹下飄現,無聲無息的飄落在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旁邊,模樣仿若他們本來就是並肩同行似的。

這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直黨中感到有些不大對勁,這種感覺,有如夜經墳地,好像老覺得冥冥中有什麼異物隨後潛躡一般,似乎連後頸窩的毛髮都豎立了--他猛停步旋身,這一旋身,才真嚇得他蹦跳三尺,險些把一顆心從口腔裡迸出。

夜暗裡,迎著他的是一張臉,一張似真似幻,若人又若鬼的臉孔。

不錯,這是毒魄的面孔,是毒魄那張陰沉冷酷的臉龐,是那一頭皓銀的自發,有幾點雨水順著毒魄的眉梢滴落,迷漾中,怎的雨滴看上去,如同一串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