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他回答說,“嗯,好,嗯,嗯,不,不用了。”

於是我不得已留下他與山茶花為伴,並從視窗處靜靜觀察他。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從對花朵的沉思中回過神來,小跑著衝到我的房間。我還沒等他按門鈴,就將門開啟來。

“我要活動一下,”他對我說道,沒有正視著我,他並不柔軟光滑的頭髮繚亂地擋在眼前,然後,經過一番努力,他接著說道:“那些花兒……叫什麼名字?”

“您說的是山茶花嗎?”我驚訝地問他。

“山茶花……”他慢慢地接著說道,“山茶花……嗯,謝謝,米歇爾太太,”最後他用近乎驚人的沉穩語氣終於把話說完了。

轉眼間,他便跑開了。一連幾個星期我都沒有見到過他,直到今天早上,他從我的門房前經過,羸弱的樣子使我幾乎認不出他來。沒錯,那就是羸弱……所有人,我們所有人都會經歷的。可是對於這個年輕人,在尚未到達的漫漫人生路上卻早已站不起來,而他的身體衰弱得這般明顯、這般強烈,看到此番景象,又會有哪個人會沒有惻隱之心呢?看看讓·阿爾登吧,他是一具只會由一條繩子牽引著的受刑的軀體。我恐懼地想到,他是如何做到使用電梯這一簡單動作的,正當這時,貝爾納·格勒利耶突然出現,緊緊抓住讓,像抓起一根羽毛似的將他抱起,這也避免了我的出面干涉。我稍稍地看了一眼這個成熟卻愚蠢的男人,他把這個飽受摧殘的孩子抱在懷裡,然後消失在樓梯盡頭。

“聽說克萊芒絲快回來了,” 曼努埃拉說道,真奇怪,他總能和我無聲的思路那麼有默契。

“沙布羅讓我請她離開,”我一邊說,一邊想著那句話,“阿爾登只想見保羅。”

哀嘆蒙古人暴動(2)

“男爵夫人最近痛苦得不得了,天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曼努埃拉補充道,她說的是維奧萊特·格勒利耶。

我並不驚訝。在一切即將結束的時刻,真相必將大白於天下。維奧萊特·格勒利耶與抹布相配,就如同皮埃爾·阿爾登與領巾相配,每個人,都被束縛在他們的命運當中而欲罷不能,面對命運也無脫身之計,最終只有在人生這出戏劇的尾聲成為真正的自我,即便是曾經抱有某些幻想。在生命即將終結之際,就算是身子貼著細膩絲制高檔內衣也並不能給病人自己帶來健康而有活力的體魄。

我煮了一壺茶,與曼努埃拉在靜默中細細品味著,我們從未有喝早茶的習慣,因此,這個反其道而行之的舉動竟帶來一番別樣的滋味。

“這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曼努埃拉喃喃自語道。

是的,妙不可言,因為我們享受到上天的雙重饋贈,看到這種循規蹈矩的儀式被打破的神聖感,以及這一成不變的我們共同分享的品茶儀式,一個又一個的下午,使得這儀式像包在現實生活的膠囊當中,從而帶給它一種內涵感和堅定性,而在今天這樣一個清晨,在規矩被打破的一瞬間,突然凝聚了強大的力量--不過我們如此細斟慢酌,正是因為我們把茶當作是玉露甘泉,是上帝饋贈這個不尋常的春曉的最好的禮物,即便是機械的動作都會變得蓬勃向上而富有生機,淺嘗、細品、置斟、續茶、呡呷,箇中品茶之態有若新生。而此時此刻,茶道賦予我們對生命軌跡的思考,我們又因為打破此種規矩而體會到額外的使身心分離的神奇之感,因為轉瞬即逝但堅強有力的片刻永恆,使時間變得這般豐富多彩。外面的世界怒吼咆哮、沉睡甦醒、戰火紛飛、生老病死,一些國破家亡,另一些興旺發達的不久之後等來的依然是覆滅,萬眾蒼生時刻處在嘈雜、憤怒、爆發和衝擊當中而無法自拔,而世界將依然活躍、燃燒、分裂、重生,並且影響著世人的生活。

那麼,還是喝一杯茶吧。

正如岡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