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你未婚嘛,老婆是從哪兒出來的?”

孟東輝笑了:“那是蒙他們的。我說我沒老婆,礦上也不會給我發一個。”

楊新聲也問宋長玉:“小宋,你以前是不是沒用過傘?”

宋長玉承認:“是沒用過。”

長這麼大,宋長玉第一次擁有了一把雨傘,一把新雨傘。天每年都下雨。天不管誰家有傘,誰家沒傘,只管下它的。宋長玉出生一二十年,沒用過雨傘為自己遮過雨。如果把雨傘算作全家的財產,這也是他們家的第一把雨傘。他在家上學時下雨怎麼辦呢?下小雨,他什麼都不帶,跟同學們一起在上學路上跑來跑去。下大雨,他就戴上斗笠,披上父親為他勒制的蓑衣。父親手裡沒錢買雨傘,可父親手很巧,能把河坡裡的蓑子草採來,勒成防雨的蓑衣。父親每年秋後都勒制一兩件新蓑衣。後來他嫌蓑衣太難看,同學們說他像刺蝟,他就不披蓑衣了,下大雨時頂一塊剪開的盛化肥的塑膠袋子去上學。在他的記憶裡,一個堂叔家有傘,先是一把紅紙傘,後是一把黃油布傘。紅紙傘是堂嬸子作為嫁妝從孃家帶來的,堂嬸子對其珍惜得很。堂嬸子去走孃家,不管是陰天,還是出著太陽,他都是先把紅紙傘抱在懷裡。紅紙傘好像不單是遮雨用的,還象徵著一種財富,一種地位,一種榮譽。下雨的同時,風稍大一點,堂嬸子就捨不得打傘了,怕風把她的紙傘刮壞。她寧可把頭髮淋溼,把衣服淋溼,也要保護她的傘。堂叔有時晚間出門,也願意把紅紙傘帶上。他帶紅紙傘是預備派更大的用場。據堂叔說,紅紙傘是避邪的,夜裡若碰見小鬼兒擋道,只須把紅紙傘拿出來,衝小鬼兒那麼一開一合,一合一開,小鬼兒就會嚇得退避三舍。這麼說來,紅紙傘又成為一種神物了。既然視為神物,堂叔在雨後把傘拿出來在院子裡撐開晾曬時,就不許小孩子碰。宋長玉他們剛要近距離地把紅紙傘看看,堂叔就喝令他們離遠點,還說“興瞧不興招,一招把手燒”。紅紙傘用壞了,堂叔家又添置了一把黃油布傘,黃油布傘要比紙傘結實得多。每年秋後,堂叔都要在傘面上刷一遍桐油,弄得滿院子都是桐油的香味。不管是紙傘還是布傘,堂叔堂嬸子從不借給別人用,誰張口借也是白張。宋長玉記得很清楚,一個秋雨天,母親聽說姥娘生病了,要去看姥娘,就去找堂嬸子借傘。堂嬸子正支吾著,沒找到理由拒絕,這時堂叔說話了,堂叔說他一會兒也要出門,也要用傘。傘不借也罷了,母親還聽見堂叔在她背後說:“想用傘自己買,沒見過下雨天借傘的。”母親因此很生氣,說一輩子不打傘,看看能過不能過。由傘想到母親,又由母親想到傘,他想這把傘他乾脆別用了,等什麼時候回家探親時把傘捎給母親,母親一定會很高興。這把傘用了也沒關係,他可以另外給母親買一把新傘,要買大紅傘面、紅彤彤的那一種。反正他現在是每個月都能領到工資的人,買一把傘花不了多少錢,連一個月工資的十分之一都花不完。

看來還是有工作好啊!要是還在老家,別說下雨,就是下冰雹,下刀子,誰會給老百姓發傘呢!就衝這一點,他也要在礦上留下來,再也不能回老家去了。這麼一對比,宋長玉心裡一動,似乎也來了靈感,他的靈感雖說不像唐礦長的靈感那麼宏大,那麼帶有全面性,但他的靈感也是靈感,也有類似靈光的東西在腦子裡倏地一閃,也是血液的浪花飛濺的結果,也讓他激動不已。好多人都不相信靈感的存在,不知道靈感是個什麼鬼東西。宋長玉或許也沒聽說過靈感這個專業性很強很虛幻的詞語,但一種由感而生的意念的確使他有了激動的表現。他臉色漲紅,手稍微微發抖,很想大喊一聲:“太好了,就這麼辦!”他不會喊出來,能夠剋制自己。他頂多在床前原地轉兩個圈子,或仰躺在自己床上,把身體摺疊起來,雙腿代替雙臂舉過雙肩,舉過頭頂,做出一種類似振臂歡呼的舉動。